陆老太傅九十冥寿、陆老夫人八十九大寿这年,深居简出多年的丞相夫人陆琼瑰要出趟远门,陪陆老夫人带陆老太傅的棺椁返乡,之后陆老夫人也打算落叶归根、留在祖籍之地不回馥城了。
陆老太傅和陆老夫人是青梅竹马,年少时都家境贫寒,及至陆老太傅科举高中后才渐渐好起来,夫妇俩互相扶持、恩爱了一辈子。
初时子嗣艰难,到了而立之年才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夫妇俩为其取名为琼瑰珍玉、视其为掌上明珠,精心养大,又为其择了他们选中的良婿谢照古。
多年前陆老太傅辞世,遗言愿将来葬回祖籍、具体由发妻安排。陆老夫人念着女儿陆琼瑰还在馥城,便做主暂且搁置,待来日她也死了、再同陆老太傅一起被送回去。
“也没成想为娘这般能活。”陆老夫人对陆琼瑰笑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两年越发想回老家去,就想着干脆趁着今年你爹九十,为娘这身子也还算硬朗、赶路不成问题,一块儿回去吧,为娘的九十大寿也就在老家办了。”
“你不大出门,此番为娘本也不想你奔波,送为娘回去了你还得一个人回来。但又转念想着……你出去走走,多看看热闹,倒也不错……你啊,小时候是很爱往外跑的,那时候叫你老实读书习字,你就悄悄翻墙溜出门去……”
陆琼瑰也已经是将要耳顺之年了,平日总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此时却仍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母亲肩上。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虽然精神矍铄,但身形难免染了暮气,显得比陆琼瑰矮上不少,虽是坐着,但陆琼瑰也得佝偻下来才能靠在母亲身上。
“哪里是一个人回程了,那么多仆从跟着呢,娘您若是不让我送,我才不干。”陆琼瑰握着陆老夫人的手,又轻声说,“我倒是都记不太清了,原来我以前还会翻墙啊……”
陆老夫人沉默几息,尔后轻叹:“是啊,你以前可好动了。我和你爹给你取名琼瑰,小名阿玉,可看你小时候那猫嫌狗憎的机灵劲,我和你爹都发愁,寻思着哪有这么上蹿下跳的美玉呢,不小心磕碎了可怎么办?”
“没成想上蹿下跳没叫你磕碰伤着,反倒是……阿玉,为娘从前没同你说,其实你爹临终时还问我来着,说当年我们逼着你跟照古成亲,是不是做错了?”
说到这里,陆老夫人又摇头苦笑:“其实啊,哪里需要问呢,都这样问了,自然是觉得做错了,但又不愿面对罢了。如今为娘老了,倒是敢承认了,却为时已晚……太晚了。”
陆琼瑰笑了笑。
虽然年轻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大抵是因为从前身边总有个和自己年轻时想法相仿的谢云闲,所以陆琼瑰还隐约记得,她十多岁该议亲的时候,的确也是不想成亲的。
原因么,陆琼瑰倒也想不起来了,大抵是杂书看多了、热闹凑多了,想得深了。
可双亲那时并没当真,只当她是女儿家难得有了羞意,又或是不满意当时议亲的人选,反正正好他们也还
没看到合适的女婿人选,便也不急。
直到榜下捉婿选上了谢照古,谢照古的出身让陆琼瑰的双亲很有亲近之感,考察过后觉得他品性不错,年纪轻轻便高中了,长得也好,再合适不过。
陆琼瑰没反抗得过,成了婚,婚后倒也谈不上凄苦,总之相敬如宾,就是日复一日的,陆琼瑰觉得好没意思。
她的身子大概遗传了母亲的一些问题、难有子嗣,大夫如此说时,母亲忍不住垂泪,陆琼瑰却是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同谢照古说,她难有子嗣大概是前世作了孽没偿清的缘故,往后要多多抄经侍奉佛祖。借此,潜移默化地减少了和谢照古的相处。
她也同谢照古说,虽然成亲之前他向她的双亲承诺说不纳妾,但如今是她的问题,他大可放心纳妾,陆家双亲不会谴责于他。
但谢照古头先近十年,都没有过这心思,即便从第三年起,两人连同房的次数都很少了。
旁人不知内情,都说谢家夫妻感情好。身边嬷嬷知道内情,总劝陆琼瑰也试一试、对谢照古上点心,说谢照古这般有诚意,陆琼瑰若是愿意,哪里不能有一美满姻缘了?至于子嗣,陆琼瑰的母亲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愿意努力,总会有的。
但陆琼瑰当真提不起劲,也不觉得谢照古待她有特别的“诚意”,不过是正好他不过贪女色、建功立业也忙得很,家里便得过且过、和睦平静便罢了。
后来谢照古纳了石雁回入府,陆琼瑰起初虽不喜石雁回怯懦的性子,但也因为她的到来而松了口气。
再后来她寻思着,她哪有什么资格嫌弃石雁回的性子呢?再性子如何,左右她和石雁回的处境都是在一处后宅的。
有了石雁回和她的两个孩子作伴,虽还是抄佛经,但陆琼瑰竟觉得没那么无趣了。
可惜,石雁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