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蜡照半笼金翡翠
九月,青陵台上花欲燃,青陵台下车似水。
华滟坐在车里,揽帘回望,一时恍惚——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翠盖红缨、钿车骄马,皆如她来时那般,辚辚过处,香尘满地。
只不过昔日佳人,如今枯骨!
车厢晃了一晃,温齐上车坐到她身旁,一眼便知她心中酸楚,揽肩宽慰道:“马上就回家了。待回到上京,落土为安,你也可宽心了。”
是啊,马上就回家了。
华滟偏头靠近温齐宽阔的胸膛上,忍不住鼻头一酸,簌簌落下泪来。
“随波,你已做的很好,不要再去想了……”
温齐何尝不知她的心事?
人醒来后,便常思虑宫变当晚,倘若她不是强制逞能,而是立马派人出宫求援,又怎么耽搁了时间,不仅连累了太子,还叫太子妃当场身陨。
这细细如发的黑色忧虑,如蛇似蛊钻入她的脑中,一但翻腾起来,便是怎么也压制不住的痛苦!
眼见着怀中女子身躯都在颤抖,温齐从怀中取出一丸药来,捏碎蜡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这枚枣核大小的药拍入华滟口中,此药入口即化,是他寻遍医生讨来方子专制的药丸,就克华滟这思虑过重的疾病。
不过时,温齐就感到她睡着了,便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平在锦帐之中。这驷架马车是昔日皇帝下旨专为同宠妃游玩打造的,极为稳当,自从前朝帝殇之后就堆在行宫宝库里,如今找出来,正好便宜行程。
软红绸缎中,华滟即使睡着也蹙着一对眉,黑发如绸,白肌如瓷,只是冷汗不停,濯冰时不时就要拿了帕子浸过冷水,再细心搽拭。
温齐凝神望了一会儿,只觉华滟周身萦绕的气息如低垂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不忍再看,扶上车窗,心中暗想,他一定会找到法子教她走出心困之境。
这时有亲兵在外呼唤,道是前方有事急需定夺,温齐吩咐了濯冰几句,匆匆下了车架。
霞红的帘幕随着身影离去晃了一晃,泼洒进满怀灿烂若金的阳光,不偏不倚,正巧照到华滟所倚的软榻之下,倘若再多过一寸,便能爬上锦缎,暖了那白若瓷、也冷若瓷的肌肤!只是那帘幕终究是平稳下来了,阳光便也始终停在一寸之地处,然后渐渐黯淡下去。濯冰默不作声地为华滟掩了被角,然后升起了竹帘,露出大片车窗。
窗外,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千片赤英霞烂烂,朝阳照耀生红光。
上京,二十七日的国丧期后,百姓们撤下门口挂的白幡,闭门的脚店纷纷重开营业,萧条沉寂了月余的上京两市恢复了繁华。
毕竟,人活一世总要穿衣吃饭,皇帝死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倘若能为其哭嚎流上几滴泪,已然算是忠心。况且这位行宫遇刺而薨的皇帝,在活着时也未有什么仁政法度,反而不知饥渴地向民间索取搜罗道人丹方,即便他在登基之初也能称一句明君,但时移日久,罔民们在日复一日的苦熬中,只记得他晚年的“昏乱纪度、好功自是”。
隆和十八年的末尾,就在满城雪白的灵幡中结束了。棺椁葬入皇陵,罪人清算以血偿命,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翌年春,太子华潇正式登基,改元长兴。后人回顾史书,这短暂的十几年是王朝最后的辉煌,史称“长兴之治”。
长兴元年,泉州石湖码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