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端着灯台,一步一步地扶着墙往下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濯冰并凌雪焦急地冲了上来,看到她平安无事,连忙拍了拍胸口,才围在她身边,心有戚戚:“殿下容禀,奴等见殿下看书入迷,便想着去讨一壶清茶来,等殿下口渴了也有水能喝。未曾想到兰台令大人派人回来取一册书,实在催得太急,奴等被淇奥僮儿硬拉着去找书了……哪知天公不作美,忽然打起雷来了。”
女使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打雷”二字,说完便反应了过来,垂头窥觑着华滟的脸色。
华滟却是一脸平静,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们:“无妨,左右我就在楼上,哪儿也没有去。”
濯冰和凌雪两个面面相觑,都望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无怪乎女使慌急。
实乃华滟年幼时,骆皇后驾故,正是在这样一个雷霆轰鸣的夏夜。从那时起,华滟便极怕雷声,偏偏她性子又好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她的这一弱点,有时甚至会故意去调训自己的反应。而然人下意识的反应又岂是那么容易遏制的,三番几次下来,华滟虽面上撑住了,但事后没有一次不高烧昏迷的。保母心疼她,便给月明宫众人下了一个死命令,要他们在雷雨夜务必守在华滟身边,不叫她落了单。有人陪着,华滟表面上总要好上许多。
可今日……殿下竟是不怕雷了吗?濯冰在心里嘀咕着,忙去接手华滟握着的灯台。
凌雪试探着问了一句:“殿下……大安了?”
华滟原本稳稳当当往下走的步子一顿。
仿佛是应着这句问话,三人耳边又降下一道天崩地裂似的雷鸣。
濯冰当即丢了个眼神给凌雪,可话已出口,既不能塞回口中,也不能把华滟的耳朵给堵上,濯冰只好祈祷着华滟这回的反应能小些。
似乎是她的祈祷奏了效,华滟只是顿了顿,便很回过神来,却没有再提雷声,而是微微蹙了眉,问她们:“这般大的雨,我们等会儿怎么回宫?”
濯冰这回赶在了凌雪前面,忙道:“宫里派了马车来接。”
华滟颔首,挺拔肩背走在了她们前面。那青色官服上的暗纹,在濯冰举着的灯台烛光照耀下,流转勾勒出数丛翠竹,如同这衣裳包裹下年轻鲜活的少女,顽强且坚韧。
濯冰在心里为小主人叹息,若是华滟克服了怕雷这一弱点,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是在濯冰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华滟原本古井无澜的眸子里,泛起了微末的漪澜。
她拧着眉心,在脑海中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幕剪影般的画面。
起先是她望见了有如萤火般的灯笼,而后探头去看,看到一白衣士子挑灯前行,那人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反身搜寻,她躲在了雕花窗棂后,再然后……便是濯冰和凌雪听见雷霆声,上楼来寻她。
她竟怔忪了。天边滚过的彻耳雷鸣,在她听来竟也如烦雨蝉鸣般的背景音,她目光集中瞩目的,唯晦暗雨幕中,那一袭恍若流动着微光的白衣而已——犹如此方明月。
主仆相携着下了楼,淇奥不知去了哪,一楼空无一人。
车轮辚辚停在兰台前。穿着油衣的内侍跳下车辕来,搬出脚凳,华滟顶着濯冰撑着伞,踏上脚凳稳稳地坐进了车内。
回到了月明宫,保母上前打发华滟去沐浴更衣,用热水洗去一身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