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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 2:有美一人——Narkissos(第4页)

这个开门红痛了些,宋婉如有点后悔。就她一个人,劈这么多柴做什么呢?

妾本汴京人,今作汴京客。居住在汴京,举目无相识。

汴京城里又有官家了。据说官家甫一入城便做的好词,只是这词却恰恰是写给甫一入城便去了的留守相公的。

宋婉如是和一位她认的干姊姊听说这首词的。官家来了东京,城内显而易见得一日日繁华起来。可这繁华和宋婉如没有多大关系。她要穿衣,要果腹,她得先活着。

无依无靠的青春女子想活着能干什么呢?白乐天两句诗概括的精妙,一曰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二曰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有什么不好的呢?再差能差过昔日汴京道中饿殍白骨吗?再差能差过被金人外公献去的满城女子吗?与其哪天不知被什么人骗了卖去,不如她卖她自己,卖得个好价钱。

干姊姊也是开封人氏,其父与爹爹曾是衙门中的故识。阖家战战兢兢地活过了靖康,她却在建炎元年官家登基后,被人强行“寻访”成了“浣衣娘”。不知官家是不是被金人吓住没有兴趣的缘故,到了明道宫又被赐给了一位御前班值。元月十五官家回京,隔日宋婉如就遇见了亲自上街采买的她。

依律,凡伎女当入官登记。宋婉如是去登记的。

姊姊把词给了宋婉如,神情复杂地问她:“会唱吗?”

当然会。东京城早已经没有昔日那般多能歌善舞好颜色的女子了,能品词鉴诗的更是稀罕。宋婉如满手的伤痕老茧,风霜色还没养好,重新拿起了姊姊借给她的竹箫。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城东新开正店酒楼内原本漫不经心的几位文士失神地看过去,其中为首的问她姓名。

姓名啊。不见尸首的刘大父子只知她姓宋家中行一,认的姊姊也早忘了她的名只记着她的姓。宋婉如没有想到,再被人客气地问“芳名”,居然是在如此的境地。她嘴唇动了动,一个“宋”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易晞。”她说。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但她并没有因此声名鹊起。她不愿意,放不开,她怕见到回京的旧人,响亮亮地愕然叫一声“宋大娘子”。索性她倚靠的正店也并未逼迫——何必逼迫呢?连店家都不知道能开几日。建炎三年,距离靖康之乱才多少时日?金人何时南下?东京会不会再次被围?从前惨绝人寰的境地会不会再次出现?没有人知道,宋婉如见到的所有人似乎都在惶惶然下意识规避此事。

避无可避。半年后,建炎三年中秋节一过,都省劝诫平民妇孺,若有南方可依者,不妨离京,然青壮军属非得开封府批文,不得随意离去;枢密院宣告城产业,即日内纳为军管,若有军需,拆屋、征用之属,一律不得违逆,并将城青壮登记在册,以备调用。

宋婉如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地方可以托庇。抡才大典中官家的话早就流传出来了——宋金全面战争。正是非常时期,没有人来注意寥寥登记在册的官伎。可是她也不想草草寻得托庇。能靠谁呢?最终谁知道会不会被辗转卖掉以求口粮或者献媚金人呢?她所拥有的,也不过就这么一点点看似可以自决的自由而已。

不过可能是离京的妇人太多,宋婉如居然被搜刮去当成厨娘,官家的吴夫人领着些许宫女在河堤上给人烧水煮饭。

宋婉如想起几年前金人围城的时候,那位北狩的官家也曾穿甲戴盔登城巡视,还把御膳房为皇上做的饭食赏给士卒们吃。做派都差不离,不过她眼看着这回河流越来越宽,城墙越来越厚,她茫茫然地想,这一次,官家就算要离京,应该也会慢些时日的吧?毕竟听说这位官家也曾打赢过金人的。

不过她没等来金人。十一月的东京官府还扭扭捏捏地说是半开放,城中士民却像是憋得狠了陡然热闹起来。接着几年仿佛是做梦似的,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传来,甚至于酒楼内都有士子酒后效法王荆公直言,金人不足畏,故政不足法,二圣不足恤。

只是她也没什么人值得自己去为之担忧安危了。

曾经的官家雅善诗词,如今的官家更雅善诗词;曾经的官家后宫佳丽无数俱被掠去,如今的官家为康王时也粉黛无数,仿佛也皆被金人夺走;曾经的官家姓赵,弃臣民而不顾,如今的官家便是其子其弟,也曾弃京师两河而南奔;曾经的官家二十年来素有“轻佻”之名,如今的官家也有不少士人抨议“轻佻”。

然而她不知道,为何这位官家有万般相似之处,却能让金人一次次退却失败。正如同她不知道为何命运如此无常,东京上下的日子似乎越过越好,而她的爹爹、娘、长兄、弱弟,乃至于妥协下自择的良人却再也没法见到这越来越好的世道。所有人都慢慢沉沦其中,人心思安,没有人希望重演一遍靖康之事,大家都在奋力做着丰亨豫大的煌煌旧梦。仿佛只有这样,那些苦楚,那些噩梦,那些不及收埋的累累的白骨就能真的像梦一样抛之脑后随风而去,就能完全当做没有发生过,泰然地接受所谓越来越好、越来越安乐的生活。

她也几乎都忘却了自己的姓名,越发习惯于别人唤她“何娘子”了。

“何娘子,潘官人具备厚礼,言将大宴宾客,请娘子过府一叙。”

“何娘子,时新花样送来了,这是刚出来的邸报。”

“何娘子,张小官人请三日后依词唱曲助兴,说是席上当有文人填词……此宴规制不小,娘子去一定会扬名。”

她没有去。

张小官人请的伎乐不少,张太尉的筵席一连办了几日,一日比一日盛大,一日比一日更贴近那个堂皇靡丽的旧梦。到了第七日,她带着帷帽也远远地观赏了一场许久未在东京城上演的顶级宴会。

宋婉如恍惚想到许久以前,爹爹谈论过的蔡王的奢靡,讲述过的官家的艮岳,还有兄长质问过的万羊之费。只是这一次东京的士民却不像以往“苛刻”地“讥嘲”了——所有人都知道张太尉和那些帅臣一般是匡时救国的今之卫霍,贪财怎么了?宋朝立国百年来军中糜烂的传言还少吗?宋军能战难道不已经很难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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