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卧室避光很好。窗帘拉上,门一关,完全昼夜不分,使人体直接丧失一切生物钟。陈纵睡到中午才醒,起初以为还是半夜。还想接着再睡会儿,隐隐听到外头有人讲英文,话音轻柔;不多时,有饭菜香气飘进屋里。陈纵迷迷糊糊起床,打量屋中陈设,还带着点半梦半醒的困惑。
开了卧房门就是餐桌,桌上已摆了几式虾酱通菜、鲮鱼油麦菜之类的清炒时蔬。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东南亚女人在厨房做饭,三台炉子马不停,各架了两只砂锅和摞了七八层的蒸屉。桌上子夜在外间沙发上看书,一见她起床,头也不抬地讲,“垫垫肚子,换身衣服。谭天明快过来了。”
陈纵嗯了一声,仍穿着桃子睡衣在屋里穿梭。先去厨房打了招呼,“你好我是iss,你叫什么名字?请问可以吃什么?”刚得到答案,徒手就去捏圆滚滚胖乎乎的流心奶黄包,将年轻菲佣吓得尖叫连连。陈纵咯咯直乐,看见沙发上有干净衣服,一团团在怀里,叼着奶黄包进了卫生间。
衣服是玫红色运动衫裤,里头一件同色均码运动背心。再扎上个马尾,陈纵看了又看,混似穿妈妈衣服上学的小孩。推开卫生间门,第三次飘过目不斜视的子夜跟前,留下一句,“《繁花》我读了四年都没读完。”
等在餐桌前落座,又讲,“四年来每天睡前看一点,翻几页就犯困,到现在为止还剩三分之一。不仅如此,去年,前年……永远的茅盾文学获奖书目,我都没有看完过。”
子夜道,“能这么讲,你已经胜过绝大多数前头带作协头衔的人。”
陈纵问,“那你看完了吗?”
子夜想了想,“我看插画玩。”
陈纵讲,“陈教授浪得虚名。”
子夜自有一番道理,“学生要凭看书写作业,我又不用写。”
谭天明进来时,里头正在笑。子夜在笑,工人在笑,陈纵,陈纵叽里呱啦,中英文切换讲个不停,以至于一时半刻都没人发现他进屋。
工人是谭天明家的,做得一手粤菜,茶点都是提前两三天做好冻冰箱,时蔬当日新鲜现炒,一般还带着锅气都被扫荡一空。子夜一大早打电话请她,大包小包从隔壁抱过来做解酒菜。
谭天明一句,“好吃吗?”作为开场白。
陈纵立刻起身,拿了只碗要给几个人盛生滚猪肉粥。
谭天明吃饭口味重,全然不像广东人。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嫌弃道,“这种坐月子饭谁要吃?早些时候我带你哥去吃过饭,妹妹自己吃。”
陈纵望着满桌子茶点陷入沉思,只好招呼工人来陪她一起。
接着又听见谭天明问,“晚点有什么想玩的?”
陈纵讲,“我想趁假期最后一天拍一条plog。”
“什么风格的?”
“古典一点,小众一点。”
谭天明笑道,“那还得叫你哥给我们指路。”
吃过饭又直奔中环。先去了一家商场里子夜朋友开的时装店,里头装潢古典,店铺里间中心有一张大台,上头整齐码了各款式、花纹的布料以供挑选。衣衫基本以挑选布料——量体——裁衣为主,两排也挂有各尺码成衣。
谭天明早两个月来做了件褂子。里头一件棕色短马褂内搭,外头一件藏蓝色长衫。他今天借机第一回上门试新衣,从试衣间一穿出来,气度瞬间便不一样了。
陈纵惊叹道,“好似港剧里的大佬。”
谭天明讲,“我穿倒显不出衫的好。人靠衣装,有时候衣装也靠人来衬。”
店主解释说,“谭生好现代。”
两人立刻唤来子夜,随意取了两件黑色成衣褂子叫他去穿。陈纵心想,不量身裁的衣服,怎么会好看?满心以为这两人捉弄他。等片刻,子夜从里头低头系着扣子走出来,陈纵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黑金的配色,里头金色马褂自黑色长衫领子露出些许,自挽起的袖口也露出一截。洁净脖颈被束缚,比往常略显青筋,整个人雅致又潇洒。丝绢果然要包裹瓷器,子夜就像是忽然被衬出质地的瓷器。各色绸缎真配他肌肤,特别是黑色,适合缚在手上,脖子上,各种地方。
这个人,穿得越工整越魅力,越古典越性感,越想让人将他扒光。小小邪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陈纵由脸烫到耳朵。她从来喜欢贬损子夜,这会儿也不自主脱口讲,“好搭。”
谭天明打量她,取笑道,“是不是?妹妹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