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阗育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祁振广慢打方向盘,倒车入库,极平常地问阗育敏:“不请我上去坐坐?”
阗育敏下了车,隔着车窗对祁振广说:“有什么好坐的,我搬出来就是为了少见你,少和你吵。”
祁振广被她的话堵死,左右现在只有他和她,他便也皱眉说:“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说几句话就能惹得你冷眼冷语。你不如把话说开,要说就说,要批评就直接批评,这样我心里倒好受点。”
阗育敏不说话,冷冷看着他。
地下车库那冷色的日光灯照在她身上,打出清素的阴影,她像是坚硬的贝壳。
祁振广拔出钥匙,下了车,两人相对站着,祁振广比阗育敏高出一个头,她讨厌被他审视和压迫的感觉,她从他手里夺了钥匙,“这车是我的,房子也是我在住,谢谢你送我回来,但我不想让你上去,你还是让小王过来接你吧。”
说完,阗育敏转身就走,她穿着线条利落的西装西裤,只露出截白皙的脚踝。
祁振广看着她,恨不得自己是猎人,把准星瞄准她的脚踝。
阗育敏回了家,心里还是惴惴的。
她走到窗边,躲在厚重的羊绒窗帘后头,看祁振广坐车出去,方才放心。
阗育敏松弛地靠倒在柔软的窗帘上,鼻腔里是淡淡的灰尘味道。这间公寓里的家具都是阗培英为她置办的,连珍珠色窗帘也是他带着她去上海选买。那时,他们的母亲已经过世,阗仲麟向来对他们关心甚少,阗培英有意识地接过了母亲的职责,照料她的琐事。
哥哥告诉她,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家,伤心了就可以过去躲一躲。
阗育敏看着这间小公寓,只觉得到处都是阗培英。
她客厅墙上挂着的包尔莱族土陶黑人面具,也是阗培英去非洲出差时为她买回来的。
黑人面具滑稽可爱,人脸窄而长,半月形的细长眼斜飞起来,长鼻梁与眉毛相连,粗圆的嘴唇朝前撅着,像是要骂人。他脑袋上另站着三个瓦黑的说唱佣,他们在上面舞龙舞凤,举槌击鼓。
那时,阗培英把面具挂到墙上,笑着问她:“像不像咱爸发火的样子?上面三个小人就是我和你,还有大哥。”阗育敏想到爸爸被他气到五官乱飞的模样,笑成一团。这是他们珠宝般珍贵的快乐时光。
在这之后,时间的流速快到像是好莱坞电影。
她和哥哥走出画面,房间日出又日落,鸢尾花墙纸飞速氧化,镜头甩到窗外,再甩回来,阗育敏已经老了十几岁,她穿着古板的黑色西装,闷声看着墙上的面具,眼睛上包着层湿亮的泪光。
送给她面具的阗培英已经不在了,他自杀在二零一七年的冬天。
祁振广和她说,自杀是对亲人不负责。
阗育敏不知道阗仲麟是怎么想的,他是否也觉得哥哥对他们不负责?
在接到阗资电话后,阗仲麟几乎是木讷到面无表情,阗育敏急得叫了他好几声,阗仲麟的眉头才慢慢松动,嘴唇跟着抿动两下,没说出话,只朝她招手,隔了会才说,“你哥哥出事了,帮我订去新加坡的机票。”阗育敏慌神,膝盖跟着发软,连眼前视野也跟着变模糊。
机票买好了,阗仲麟换过衣服,急匆匆赶下楼,脚下踩空,人骨碌碌滚下去。阗育敏从房间里奔出来,看见爸爸摔在地上,咬着牙,表情痛苦。阗仲麟摔断了腿骨,他白色的膝盖骨露出来,像是被人捅了刀子。在这之后,阗仲麟再也无法正常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