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而华丽的官驾自长街驶来,停在王家府门前,一干僮仆紧张而殷勤的侍奉下,一名体貌清癯却极具威仪的老者下得车来,轻轻地抚过身上紫袍,开动稳健的步伐,回府而去。
老者正是当朝宰臣、吏部尚书王士廪,前武德使、江南布政使、宰臣、都察使、山阳巡抚使王玄真之孙。换在六十年前,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一个“鹰犬爪牙”出身的家族,在六十年后,竟能成为帝国名正言顺的豪门士族。
王氏之兴,最早起于世祖开宝时期的武德使王寅武,但真正的奠基者,便是王玄真了。作为一个罪臣之侄(王寅武因卢多逊案被世祖处死),先从“党项之乱”复起,又在武德使职位上挺过世祖晚年那酷烈的政治环境,最终还能为太宗皇帝接纳,成为雍熙时代极具代表性的一员干臣。
更可贵者,还能成为太宗皇帝钦命辅臣之一,虽然很快被老贵清流们排挤出中枢,也没能支撑到辉煌的建隆盛世到来,但王玄真为王氏家族所打的基础,已然足够深厚。
在整个世宗时代,王氏都处于蛰伏养望的状态,王玄真长子王学坤、次子王学培也都顺利入仕,尤其是王学培,一度官至淮东布政使,虽然没能达到先父的成就与地位,但却稳稳地守住了权势富贵。
至于这王士廪,则是王家是长房嫡孙,从小便表现出过人天分,八岁即能属文,对时政也常有惊人见解,他快速成长的那段时期,也恰是帝国走向建隆至盛的阶段,对世宗皇帝进行的多项整顿改革,也都有极深的认识与见解。
正因有诸多奇异之处,王士廪得到了父叔的全力支持,经过进士、观政、县州府一条龙履历之后,于建隆后期被活动进东宫任职。
那时,世宗皇帝封禅未久,但老已显,而太子刘继礼则春秋正盛,虽有杨皇后与刘继英之威胁,但对于王氏家族来说,还得是太子正统更值得投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刘继礼不幸早薨逝,这打断了很多人的计划与安排,包括王家。或许也正因如此,方使王士廪更加快速地脱颖而出。
自建隆二十年起,持续了三年的夺嫡之争,在世宗皇帝的压制下,固然保持着一些基本的“底线”,但其中伴随着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也正是在一种看起来十分艰危的局面下,王士廪凭借着几次进言分析,逐渐成为当时还是皇孙的刘维箴最重要的谋臣。
王士廪的策略,一在“孝”,二在“忍”,三在“等”,但其中分寸与火候,却实则很难把握,如非王士廪时时提点设谋,以刘维箴之庸弱,未必就真能等到刘继英“犯错”的那日。
正因东宫时期的“同患难、共艰危”,等到刘维箴继位,王士廪也顺利熬出头,对于这个心腹重臣,“讲义气”的刘维箴给了十分丰厚的回报。
先以其为少府,接掌皇帝财库,后升至殿中监,没两年便登堂入室,以都察使之职拜相,及范仲淹还朝任尚书令,王士廪也趁着朝局大变,在皇帝的支持下,晋位吏部尚书,成为朝廷排名前列的宰相。
而自刘维箴继位以来,在政事堂层面,由他亲自下场博弈,只有两个大臣,一是王士廪,二就是兵部尚书李开源。而李开源,可是世宗原配李皇后的侄子,是皇帝的表舅。
由此可见,王士廪在皇帝刘维箴心目中的地位如何。正统皇帝虽以“庸弱”示人,但皇帝这面大旗的价值与作用,却被王士廪极大地利用起来了,既为国,也为己。
也正是通过王士廪这十来年的努力,王氏家族开始真正地蜕去凡皮,脱胎成为帝国的士大夫家族,官僚新贵。
作为站在帝国顶层的士大夫,王士廪对君王忠诚,对国家也有担当,两者之余,也免不了对个人名望与家族利益有所扶持。
就如此时,回府过堂,已于堂间等候,面色凝沉,满怀心事的一名中年,时任财政司度支部江淮左计使的王志民,这是王士廪的侄子。
见到王士廪回府,王志民立刻起身,急忙上前,主动接过王士廪的帽冠,态度异常谦卑:“恭迎二叔回府!”
王士廪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话,在两名女婢的伺候下,脱去显贵却厚重的绣华外袍,净手洁面,落座,饮下一口热茶之后,方才问王志民道:“坐不住了?”
整个过程,王志民都老老实实候着,不敢有丝毫不矩,闻问,方才语带委屈地答道:“侄儿只是心中不甘,情况怎会突然变化,让那王安石鸠占鹊巢?”
“所以,你是上门找老夫要解释、讨说法来了?”王士廪淡淡然地道。
闻问,王志民脸色微变,赶忙道:“小侄岂敢,只是倍觉憋屈罢了!”
见其状,王士廪冷冷一笑,道:“命官要职,国家重器,可不是我王家私产,你若是以为,老夫身兼天官,答允你的事,就万无一失,那你这个官,就合该当到头了。
宦海沉浮,疾风骤雨,若经受不住吹打,若仅汲汲眼前小利,那你莫若辞官,还乡治学种地,否则早晚自陷其中,败坏我王氏家风声望!”
王士廪这番话,可谓严重了,王志民闻之,则更觉冷水浇头,双腿一软,便跪下道:“小侄利令智昏,失了方寸,有负二叔教导,还请二叔责罚!”
“你已是四品高官,朝廷干吏,不是蒙学小童,还需老夫时时提点教育?”王士廪冷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