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没有看向王臧,而是低头看着案几上被老鼠啃食出的木洞。
陛下不必为我等如此挂怀、忧心。
赵绾接过王臧的话尾:古之商鞅、韩非之流,皆因法策改新而五马分、狱毒杀,臣等既然选择要为陛下,为儒学一搏,自然也做好了流血丧命的准备。
话语间,两人竟开始眼含热泪:如若太皇太后要置我等于死地,请陛下——可朕是天子。
他插断了王臧想要说出的死志,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年少时的老师:可朕是天子。
难道保护不了自己的臣子吗他望着他,想寻求一个答案,而沉默却是唯一的解释。
……陛下此番只是做出取舍。
取舍刘彻反问:是取太皇太后的棋子而舍朕的人臣吗!王臧叹气:此番结局,皆是我等操之过急。
他重新下跪一拜:请陛下自此,韬光养晦,以待重整。
陛下,切莫再与太皇太后产生争执。
赵绾同跪。
老师……这一个称呼让王臧愣了许久,他不敢相信地缓缓抬眸,双目猩红地看向天子,眼泪顺着皱纹横生的脸庞砸了下来,他颤着声音:臣当年,并未教导陛下多少时年。
但那段日子,臣一直都记得。
他是汉景帝刘启为刘彻唯一安排的儒学老师,是让刘彻见识到了儒术风采的领路之人。
王臧永远都记得当年尚且稚嫩的孩子会追问自己《诗经》何解,又何为五常,那种旺盛的求知欲望让眼前的孩子读过一本又一本晦涩的篇章。
其实臣知道,先帝曾寻来的天下藏书经典,陛下全都读过,黄老、纵横、儒法之说也无一没有涉猎。
旁人只道陛下是因为喜欢儒术而不惜触怒太皇太后,认为陛下年少而难免热血上涌。
但臣知道,在陛下心中,是深思熟虑后觉得儒学更适合如今的大汉,陛下喜欢的,另有其说。
朕……少时,他一顿:幸得老师。
坚强了许久的天子终于扬起头颅,红了眼眶:当年老师被免,朕不觉如何,只叹无常,然对儒家仍有颇多不解,却无人能再为朕解答。
臣等无能。
朕近日来,只觉得无力。
以往温柔的祖母逼迫他杀人,万人之上的天子却保护不了臣子。
朕劝不了朝廷中那些迂腐顽固的老人,也不能动太皇太后盘根错节的根基,朕想为自己为天下寻求的出路也被拦腰折断。
他突然想起窦漪房今日的言语。
安宁朕为何看不到祖母口中大汉四方安宁的模样,又为何每日梦醒,只觉得四面楚歌,满是风雨世人皆不懂陛下,赵绾接道:臣也是。
可臣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陛下选择了老臣奉献出一生的学术,这便是莫大的天恩。
只要天下还有一个儒生,儒家就没有断绝,倘若陛下需要,便可重整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