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眼舒展,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日日忧心:“如今丞相终于醒了,父皇也能放下心来了。”
崔锦之敛眉低眉,“臣有罪,竟让陛下挂念。”
祁旭摆了摆手,轻笑起来。
“只是丞相这一病,朝中上下倒是乱套了,都盼望着大人能早日回来主持大局呢。”
“殿下说笑了。”崔锦之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眼祁旭,又缓缓地收回视线,眸光里隐约泛出一丝嘲弄之意,“陛下是圣明天子,日日勤勉朝政。我等不过是仰仗陛下才博了个好名声罢了,何来主持大局之说呢?”
祁旭笑意收敛,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他右手轻轻地摩挲着袖口,才重新挂起一抹笑,“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又看向像个透明人似的祁宥,“四弟照顾丞相大人辛苦了。如今整个京城上下,都道四弟重情义,身为皇子,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愿意衣不解带、不辞辛苦地照料大人。”
二皇子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又很快地掩饰住,继续温和的开口:“父皇都说要重重地奖赏四弟呢。”
祁宥恭敬地低下头,沉稳地回答:“丞相是我的老师。老师重病,学生照料本是情分之内的事,皇兄过誉了。”
二皇子见这两人回答都十分谨慎,处处防备,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过四弟身子如今是大好了?”祁旭面上又挂起一抹担忧之色,“那日我将四弟从太液池救起来,你已经冻得脸色青紫,可把皇兄我吓坏了。”
熏笼里的银碳夹着指甲盖大小的香片静静地燃烧着,寥寥升起的烟雾萦绕在三人间,隔绝开了祁宥的视线,他仍是八方不动:“那日多谢皇兄,若非皇兄及时出手,我怕是早……”
他低垂下眼帘,显得有些无助。
祁旭却笑起来,“四弟何必谢我,你我手足,救你之事何足挂齿。”
他的笑容越扩越大,竟让人看起来有些森寒。
“若是真要谢,还得谢我身旁的一个小太监,若非他建议我去太液池旁走走,我又怎能恰到好处地救起四弟呢?”
祁旭端起身旁的茶水,轻轻拂开浮沫,却不着急品,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曜变盏,目光沉沉地看向祁宥,“只是可惜,这小太监做事毛手毛脚的,竟打碎了江南进贡来的一对鹧鸪斑建盏。”
“母后发了好大的火,已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看似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瞧着祁宥的神色。
隔着烟雾,只见少年已弯了弯唇,轻声道,“死了啊……真是可惜。”
“毕竟是皇兄身边的人,再怎么有功,到底还是要感念皇兄之恩。”
崔锦之看着他们二人交锋,脸上却已经有了几分困倦的神色。本就是大病初愈,还未曾休养一刻,就强撑着起身应酬,此时此刻她早已是心力交瘁,哪里还有空管这二人看似平淡话语下隐藏的石破天惊呢?
她的眼皮在这温暖的正厅中都快要耷拉下来,手中也渐渐不稳——
清脆地“啪嗒”声响起,茶盏重重地落地。
崔锦之闭了闭眼,撑着身子弯腰道:“臣一时失察,才错手打碎……”又别过头去,重重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