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过去十几年村里从来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成功出去过,所以乡长嘴里宣传的东西并不被本地人当做一回事,可在绝望中,女娃娃读书好能出去当官翻身这一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栓住了茹娘妈妈的心。
也许是天遂人愿,也许是慈母苦心,在茹娘妈妈的日夜念叨读书好中,茹娘上学了,并且很快就显露出她出色的学习能力来。
本地让女孩子进乡学还只有十几年,倒是男孩子进乡学已经五十几年了,过去五十几年,本地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文曲星,大家去乡学读书,更多不过是处于一种“反正是乡里办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别人都识字我不识字就输了”的心态,对读书带来的好处从未有过更高的期待。
被分配到本地教学的乡学老师也在数十年的教学中,对本地的学习素质和学风不抱太多期望了。
此时冒出来一个学习积极性高,学得还又好又快的女学生,对乡学老师而言就像是在废弃的荒地里看到一株禾苗一样惊喜。
即使本地乡亲和其余家人都对茹娘学习成绩好报以蔑视不屑之意,茹娘仍然在老师和妈妈的支持下,一口气读到十五岁,在乡学里稳稳拿了五年的第一名。
直到如今,茹娘再闭上眼,仍然能从脑海里回忆出,随着自己的年岁渐渐长大,奶奶。爹爹。乡亲们对自己的面目一日一日的变化过程。
从一开始完全的无视。贬低,到她初出茅庐后的惊讶怀疑,再到她成绩稳定保持第一的质疑和敌意。
她每强大一分,乡里对她的敌意就跟着强大一分,但是茹娘享受这份敌意,她和她的妈妈,她同样受尽苦头的三个姐姐一起享受这份敌意。
因为他们对她的敌意越重,就代表她越强大,也代表他们越害怕。
茹娘永远记得自己十五岁从乡学毕业那一年,那一年,和她一届的学生全都参加了县学的选拔考试,乡学的老师说,她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乡最有可能考上县学的人。
但是私下里,乡学老师告诉她,即使如此,她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也不大。
“要是你再早出生个二十年,我都敢打包票你能考上了,但是现在,唉,能分到你们乡的老师本来就要比外面差,外面的竞争又越来越大,你这是生不逢时啊……”
老实说,当时听完老师的那一番话,茹娘是心中不服气的。
她觉得以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从小到大就是第一名,每次都拉第二名好大的一段,怎么就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不大了,要她说,她一定要考上县学,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一定要让妈妈扬眉吐气,让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以后风风光光回来对爹爹奶奶他们说:女娃怎么了?女娃读书好起来,比男娃有用多了。
但是三月的时候,县学的选拔考试结果出来,她以全县排名一百二十八名的成绩,落榜县学。
一年之中,县学只招一百名学生。
成绩出来那几日,是茹娘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凄风苦雨挫败之日,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十五岁,还从未遭受过这么大的失败。
茹娘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躲起来哭不敢让她听到,茹娘的三个姐姐,两个已经嫁人,但是悄悄托人给她送来了鸡蛋和布,唯一还未出嫁但是也已经在说人家的姐姐,总是在角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她,像是有很多话,但是每次茹娘看过去,她就低下了头。
茹娘当时以为姐姐是怕马上嫁人要与自己分离舍不得自己,但是后来走出来很久之后,茹娘某一日才忽然明白,那是姐姐担心自己想不开,时刻担心着自己,但是笨拙内向如她,不懂得她的挫败要如何安慰,更不懂得,要如何才不伤害刺激到她,于是最后满腹的关怀,只能化作默默无语的注视,就像过去那些年,她们一直做的那样。
而茹娘的爹爹和奶奶以及一些乡亲更是得意坏了,成绩出来当天,茹娘的奶奶就找了媒人上门准备给茹娘说亲。
虽然被茹娘闭门不见,但是一些刺耳之极的话语却始终在她屋外徘徊,甚至一连好几日都有乡里的小伙子来她屋外偷窥。
他们来这里为的不是年少慕艾,而是为了看一看“那个一直趾高气扬的书呆子女娃没考上县学之后,有什么下场”。
为了“你读书这么厉害,一直是乡学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考不上县学”。
为了“女孩子哪怕读书好有什么用,注定比不上我们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