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清濑灰二,好像他就能坦白自己所有的不堪一样。
九重鹰晃神,他想到这段时间的偶遇,清濑灰二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从天南胡扯到海北,好似他们是相处了很长时间的老朋友一般。久而久之,九重鹰也无法用原本的态度对待他。
这位老朋友能接受自己所有的不堪。
这是一种直觉。
他想,他认为清濑能理解自己。
清濑灰二又叫了一声:“九重?”他偏着头,失笑,“你在发呆吗?”
九重鹰说:“没有。”
这句话几乎是在掩耳盗铃了,于是他飞快的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九重鹰停了下来,没有第一时间继续。他在期盼就此结束这个话题——说到底,刚刚他们不是在说竹青庄的十个人向箱根驿传冲顶是不可能的事吗?为什么突然他就要回答自己为什么打网球?
但是这期望落空了。清濑灰二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安静的等着他继续剥开自己的内心。他越一言不发,九重鹰就越觉得气氛让人变扭,最后只好认输般低声继续。
“最开始,我是被……父亲,被他教着打网球的。”他不擅长讲故事,九重鹰想,“我是父亲向他的假想敌复仇的工具。”
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牙根,犬齿微微压着舌头,感觉到一阵刺疼:“我讨厌这样。所以我反抗了,在那之后,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以为他消失了,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他可以去按照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不要继续打网球,他可以不用胜负与否去衡量网球对他的意义。
他在渴望自己能像是及川,能像是武内那样爱着某项运动——哪怕像是不久之前,和他比赛结果惨败的远野,哪怕像他一样——他想要爱上网球。
好难啊,九重鹰对自己说,他尝试过了,但好像只能得到胜利。他无法爱上它。
“但是我发现,我只是习惯了它。”
他停了下来,随之是一段让人不安的沉默。
曾经的场景重新出现在眼前,好似它们刚刚发生。他是沉默的旁观者,他看见过去的自己在愤怒,在怒吼,他要把不受欢迎的人赶出自己的世界。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他一头扎进了深海,最后却发现自己跳进了岩浆。
“父亲曾经教我,胜利就是一切。”九重彦人在意的只是胜利,他要他一直赢,一直赢下去。九重鹰注视着前方,脊背后又出现了被人按着的错觉。他知道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父亲的脸,父亲赞许的目光,父亲最后遗憾的表情。
“九重。”清濑灰二温和的叫他的名字,又很快改口,“鹰,阿鹰。你可以不必说下去的。”
九重鹰猛地从岩浆中浮起。他眨眨眼,蒙在眼前的灰雾散去了。清濑灰二的脸被渗透了枝叶的阳光照的发光,虹膜像是黄金缓慢的流淌。
在剔透的黄金液体里,九重鹰看到了缩小的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很难看,锋利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攻击性和危险感强的惊人。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知道,清濑灰二注意到他的凶恶的表情,却更在意他的灰眼睛。那双眼睛是沉沉的下着暴雨的眼睛。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在世界文学这门课的课本上看到的泰戈尔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