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番话讲完,独孤伽罗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沉吟许久都未发言,一直过了好一会儿,神情才又恢复灵动。
“阿姊这一番话,我深思一番,也能领会,当中道理的确是让人警醒、深以为然。”
她先是开口感叹一番,旋即便又有些无奈的说道:“阿姊你是人间英雌、母仪天下,论人论事,能从大处着眼。但我却只是一个普通妇人,所能遭遇的人情困扰也只是人间寻常的是是非非,如果只是一味的奉行道理,那必然就会疏远人情。何谓人情?那也不过只是人世间的亲亲相护、亲亲相隐罢了,如果只是痴言道理,到最后无非也只落个众叛亲离罢了。”
听到独孤伽罗这么说,皇后便又不由得笑起来,转又望着这小妹感叹道:“你能有这样的困扰,可见对于家事真的是用了心。只可惜智力短浅,没能究及根本。人间的是非,无非多寡不均,人情的亲疏,也只是纵容的深浅罢了。这样的困扰,我也曾经有过,阿姑挑剔新妇、妯娌互争长短,你所遭遇的困扰,无非也只是这些,或有增添,便是夫主喜新厌旧……”
“他没有,他绝不敢!”
独孤伽罗听到这里,当即便瞪眼冷哼,及至看到阿姊玩味的眼神,便又面露羞怯,转而叹息道:“确如阿姊所言,今我家中阿姑不亲、妯娌不睦,所以我才想趁此事情来求阿姊,若能将此妥善解决,恶全家上下亲我礼我,没有人再敢挑衅疏远。这只是我一介寻常妇流能够看到的前景,阿姊所说的道理虽然可贵,但却无补我当下的困境啊!”
皇后听到这小妹的诉苦,便又叹息道:“你有这样的迷茫,只是自己看轻了人生的辛苦。你生在权贵之家,配在权贵之家,人间真正的艰难未解一二,竟日所忧愁只是罗纨太轻、锦缣太厚,却不知人间还有另一份辛苦是衣不遮体。自叹烦恼之前,需先想一想,世间多少人对你这一份辛苦是羡而不得?”
“生在权贵家,配在权贵家,是我命数使然。但也并不能说我所遭遇的忧困,较之贫寒之家就不值一说。个人生计各自感受,身娇命贵难道竟成了错?”
听到阿姊这一番说教,独孤伽罗便又忍不住反驳道。
“你既然自知身娇命贵,竟不知自需心境豁达?心宽则命长,常怀戚戚难免折福,如果急往来生,未必仍会生在贵第。届时身娇命贱,届时便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辛苦!”
皇后先是笑语一声,旋即便又说道:“人生在世,除却情义能够化解的纠纷,人之烦忧无非两者。同侪相比,所得你多我少。又或身居于上,俯瞰不知孰轻孰重。你阿姑亲谁睦谁,自有她一番尺度,你愿亲则近,不亲则远。你妯娌是荣是辱,亦自有其钻营之术,若其术正,不惧攀比,若其术邪,宜速诫之。”
“所以说,阿姊你终究还是不肯助我周全此事?”
一番说教倾听下来,独孤伽罗便心生几分烦躁,便也壮着胆子直视着阿姊说道。
“你来求我徇私违规,却连我几句说教都不肯倾听,若是嫌我不近人情,那么即便没有此事,身为阿姊竟也管教不得幼妹?”
皇后听到独孤伽罗稍显生硬的语气,虽仍温婉回答,但神情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前言烦恼,不知给人孰轻孰重,便是我当下每天都要面对的苦恼。你姑姊纵情任性,逼迫夫主杖杀奴婢,她知不知已乱我家法度?我今安居深宫,却因与你一份瓜葛的牵连,便要因她这一份任性而惹来烦恼,我又何错之有?”
“是我轻率冒失,见扰贵人了!皇后陛下安坐殿堂则可,人间万事皆能调理通顺!今我有幸聆听皇后一番良言规劝,来年想也能够成为录入《女诫》当中的贤妇!”
独孤伽罗也是生性要强之人,尤其此番登门求情,心思更加敏感一些,听到皇后非但不肯发声相助,反而只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什么大道理,不免也觉得有些自尊受挫,就连在家中受到的一些委屈也不由得倾吐出来:“我今不受人敬重,无非我夫主势位卑下罢了。但若我有幸能妻凭夫贵,若有亲人求来,我不会教之以道理,只会赠之以人情!求甚应甚,无言其他!”
说完这话后,她便又直从席位中站起身来,旋即便气呼呼的往殿堂外走去,满怀愤懑下甚至都不向皇后请辞。
妙音见这女子如此倔强,一时间也是有些无奈,自己便也站起身来,随在这娘子身后行去,打算将其送回家中,顺便向其家人解释一番。
这姊妹俩一前一后在苑中疾行,迎面却有一队宫人宦者疾步行来,这些人簇拥一道伟岸身影,正是当今圣人。
李泰自然认识自家这小姨子,见其俏脸含霜的行于内苑,自家娘子还有些焦急的追行于后,当即便立在永巷前笑语道:“伽罗几时来家做客?怎么见到主人都不肯寒暄,便要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