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忽然感到一种无尽的悲苦,沉沉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一只只手从他肩头放下,他看见这些鬼魂们向深海进发。无人犹豫,更无人退缩。很多人已经失去了脸庞,却从未失去这一往无前的决心。
江燃曾经把他们抛下,决绝向前,而今他们又追上了他的脚步。
姜也捂着胸口,痛苦万分。
“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
“那也不关你的事,交给学院去头疼。怎么的也应该上面那些老家伙都死光了,再轮到你老师沈铎那批人。如果他们都死了,才会轮到你。到那时,即便我不希望你有事,也拦不住你了。”
阿尔法闭了闭眼,又睁开。她丢掉手里尚未吸完的烟,伸手似乎想揉揉他的头,手伸到一半,却收了回去。
“听话,回去吧。”
“你是阿尔法,还是姜若初?”姜也忽然再次询问。
“你是姜也,还是他?”她反问。
“我……”姜也脸上浮起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
“等你想明白了,就会知道我是谁。”
她摆了摆手,向前走去。姜也忽然有预感,这次分别,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素来淡然的神色变得慌张。
“小也,”她轻声说,“你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个家伙,刚愎自用,冷酷无情,为了所谓的任务放弃战友,抛弃一切。无论出于多么高尚的目的,他有权利抛弃他自己。却没有权利抛弃别人。他自作主张选中了我,然后毁掉我人生的所有可能,逼迫我走他选定的道路。从我接到上级通知到达太岁村考古现场起,我就注定要和这些诡异的事绑在一起。他强迫我研究棺木漆画,命令我成为你的养母。神梦结社从未停止对我的监控,而我为了迷惑他们的目光,甚至不得不牺牲我的婚姻,装作爱一个我并不爱的男人。如果有人能记得他,大概会有很多人把他当成英雄。可在我看来,他这辈子只干过一件好事,就是把阿尔法带回到我的身边。”
“你……”姜也涩声道,“你讨厌姜也。”
“是,我讨厌你,有一段时间很恨很恨你。可是小也,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我迁怒了你,把对另一个人的恨和厌恶转移到了你身上。你也是受害者,你和我一样被选择,被安排,从未有过真正的自由。你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牺牲。”姜若初长叹了一声,“你毕竟姓我的姜,不是姓他的江。养了你十八年,终于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去死。那个人让我不要对你投入太多感情,我试了那么多年,责骂你、忽视你,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啊……”
姜也死死攥着她的手。
她回眸,淡淡一笑,“他可以死,我儿子不能死。”
“不……”
姜也想把她拉回来,她却忽然出手,把麻醉针打在了他的颈间。四肢百骸的力气顷刻间被抽空,身体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变得软绵绵的。她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说了什么,可他听不清了,只能用力睁大眼,眼睁睁看着她掉头离去。
一瞬间,悲苦充盈心房,脑海里闪过好多好多事。一会儿是他十八岁那天不欢而散,一会儿是她接过江燃怀里的婴儿,说要给他取名叫“姜也”。明明不喜欢他,明明厌恶他,为什么要阻止他走这条路呢?这苦涩如此真实,痛彻心扉。他开始分不清了,他到底是江燃,还是姜也?
他向后跌落,落入一个怀抱,熟悉的馨香萦绕鼻尖。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那茫茫山林间。他用力去想她最后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是什么重要的信息吗,是要传达给他什么话么?意识从身体里退出,视野变得漆黑,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对不起。”
她倔强、严厉,从不道歉。
现在,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对不起。
姜若初道:“阿泽,记住,绝对不要让他接近神。他会死的。”
靳非泽把他打横抱起,向来路走去。他靠在靳非泽怀里,分明已陷入沉睡,却依然有泪潸然而下。片刻间,泪水湿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