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正在灶间忙碌着,听了便欢喜道:“这丫头回来得正好,我蒸了一笼饼子,再切一斤腊鹿肉,一下就给她送过去。快把阿柱叫来,让他给曹家送柴火。屋子荒了那么久,不烧炕,晚上没法睡。”
汉子道:“叫阿柱送柴是可以,别的话就不要说了。”
李娘子瞪着丈夫,道:“什么话又说不得?阿菲和阿柱一般长大,一直亲厚。当年曹家赶阿菲母女出门,阿柱还和曹老四打了一架,险些折了腿呢。你这做爹的,难道不知道他对阿菲的心思?如今阿菲快及笄了,这些事也是该撮合了。”
“你倒是想得好。”汉子道,“你看阿菲哪次回来,不是骑着塞外的良马,穿着绫罗绸缎的?她认了刘百万做义父,又读了女学。陈娘子会把她许配给我们这农户人家?你莫要做这个梦,也叫阿柱断了这念想。我看大槐村马家那二娘子不错,对阿柱也有意,人也勤快本分。回头说来做新妇才好……”
李娘子悻悻道:“马二娘有个酒鬼爹,这娘家可不好。阿柱是我们李家独苗,就算求不到阿菲,也得另挑个好的。”
“都依你。”汉子摆了摆手。
李娘子从蒸笼里捡出几个饼子,又切了两截香肠,一大碗鹿肉,用个篮子盛好,叫上儿子阿柱,挑了两捆柴火,朝曹家旧屋去寻曹丹菲。
曹丹菲正从井里打了水,在收拾屋子,见李娘子来了,热情地把人迎了进来。李柱红着脸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就挑着柴火去烧炕。
曹丹菲不明就里,道:“阿柱哥把柴火放那里就好。我自己会烧。”
“这等粗活,你就让他去做吧。”李娘子一把拉住曹丹菲的手,只见她十指白净,虽然还带着薄茧,却是因为拉弓射箭才留下的。这不是一双操持家务的手。
曹丹菲幼年时成日像个野小子似的疯跑,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可年纪渐长,又养尊处优,越发像她娘,皮肤雪白,眉目隽秀,只是目光清冷锐利,颇有几分飒爽英气,像足了她生父。
李娘子越看她,越觉得丈夫的话说得有道理。这样水一般娇嫩的女儿,怎么会过得惯农家生活?还是给儿子另寻吧。
李柱已经把炕烧热了,屋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李娘子又拉着丹菲说了些闲话,这才带着儿子走了。丹菲送李家母子出门,回来才发现李柱都帮她把小炉子烧好了。她不由心里一暖。
暮色四合,天也越发冷了。丹菲吃了夕食,烧了点水擦了擦脸和身子,便倒头睡下。炕上暖烘烘的,虽然被褥散发着霉味,但因为睡在自幼长大的地方,那种熟悉安心的感觉,让她很快就入睡了。
睡梦里,隐约听到北风呼啸声,门窗被吹得嗡嗡响。这样的漫漫长夜,她独自一人睡在父亲去世时躺过的床榻上,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她觉得这种温暖,恰似父亲温暖的胸怀。
丹菲又梦到了生父。他还是生前的模样,高大俊朗,总是一脸温柔笑意,手掌宽厚有力,能把她举得高高的。父亲亲手给她打造了一把小弓箭,握着她的手教她拉弓射箭。他带着她进山,教她射猎,教她步陷阱,教她如何从足迹和粪便辨别野兽行踪。小小的丹菲就是一名合格的猎手,十岁的时候就能猎鹿了。
梦里,她还是十岁的幼童模样,穿着阿娘做的鹿皮小靴,背着弓箭,紧跟在阿爹身后,在楚中穿梭。阿爹带着她去猎鹿,他们要找一头浑身雪白的鹿。那是山里的鹿王,有着一对漂亮的大角,浑身如霜雪一样洁白,高大健壮,机敏狡黠,却又那么优美高贵。猎户们很少有人见过它,它的存在就像一个传说。
一大一小穿过山楚,跨过溪涧,爬过山岗,终于来到了山顶。丹菲站在山顶的岩石上,温热的风猎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焦炭的气息。她低下头,才惊悚地发觉山下是一片火海!
兵戈楚立,战马嘶鸣,士兵们在奋力厮杀。山楚,屋舍,全部都被怒火吞噬,一切都犹如人间地狱。
阿爹!阿爹!她惊恐地叫起来。
父亲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肩上,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和黑夜的掩盖下,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风卷着灰烬从两人之间飘过,火光把天空烧得通红,他们仿佛置身血海之中。
阿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