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钰握着女孩细瘦的胳膊,面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着,低声道:“当心落水。荷下淤泥深,反而不容易立足。”
丹菲哦了一声,呆呆地望着崔景钰。刚被这人救了一命,她倒不好像以往一样摆架子了。
崔景钰顿了顿,这才松开了手,后退半步,同她拉开了距离。
丹菲淡淡笑了一下:“方才多谢你。”
崔景钰沉默了片刻,道:“你太冒险了。”
丹菲撇了撇嘴,有些气愤,“她辱骂段刺史和段家大郎。”
崔景钰眉头锁得更紧。
“她若是辱骂我,我还可以忍。她却不能辱骂这两位!段家父子为国捐躯,死后还蒙不白之冤,我既然顶着段氏女的名头,就不能见先人名声受辱。尤其是段义云,还于她有救命之恩呢!这女人是非不分、冷酷自私,我揍她已是客气!”
崔景钰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丹菲。女孩洁白细腻的面颊上印着一个通红的五指印,双眼被泪水浸过,眸子黑亮如润在泉水中的墨玉。里面那种在方才打动了贵妇们的彷徨与无措却是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则是如火焰般燃烧着的怒意,和坚定不移的决心。
在这个女孩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个强大而火热的灵魂。有了这个支撑,她刚强却不失柔韧,不论地位尊荣还是卑微,她都安之若素。这才是华族风范中提倡的从容大气。是一个小女子的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崔景钰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这份坚毅的神采。他不禁为之有些目眩神疑,心情控制不住地起伏。女孩脸颊上那个掌印又是那么醒目,让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摸一下。幸而手一动,便克制住了。
丹菲完全没察觉,还沉浸在愤慨之中,碎碎念着:“便是段宁江,当初也待她极好,逃跑的时候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就这样报答段家的恩情?如此薄情寡恩、歹毒阴险之人,就不信她不会有报应?”
崔景钰手握成拳,声音却是不自觉地放柔和了许多,道:“你不用担心了,她伤害不到你的。我会保护你。”
可惜丹菲全然察觉不出这份柔情,还当崔景钰责备自己,叹气道:“你放心,我以后会避开她,不再和她起冲突了。毕竟我可以揍她,却不能揍太子不是?”
崔景钰回想起卫佳音脸上的伤,嘴角不禁浮起浅笑,“没想到你会真下手。”
“那你以为如何?”丹菲得意地扬起嘴角,“我是猎户之女,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进山打猎凭的是身手,而不是口舌。我同她吵上一万句,她还不是照样想骂就骂,倒不如把她揍得满地找牙。还没有哪个人不记打的,吃了疼,下次开口前就会三思了。”
崔景钰眼里笑意更浓,“那你揍得可爽快?”
丹菲扑哧一笑,“若不是想着伤太多了不好糊弄过去,她今日根本就没法用双脚走着离开!”
崔景钰终于破功,低头笑起来,又觉得不妥,咳了一声才收敛住。
崔景钰这一笑,倒还真有几分冰雪消融、万物回春的惊艳,只可惜昙花一现,有恢复了一贯的老成持重的模样。
丹菲微微失望,然后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又有些感慨,叹道:“其实我当时也是怕的……太子拿刀砍我的那个时候。若是你当时没出手,我怕不死也要丢一条胳膊。所以想来,今日我还是鲁莽了。本以为自己计算得万无一失,却没把太子算进去。”
崔景钰平心而论,道:“今日你确实是侥幸。我知道你进宫后受了不少委屈,总要寻个发泄的机会。只是以卵击石,得不偿失,日后不可再这样莽撞了。”
“我省得。”丹菲目光朝崔景钰空落落的腰间扫了一眼,“只可惜你那块玉。”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崔景钰淡淡带过。
一个玉环,于他这样的贵族公子,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
丹菲微微侧头,莞尔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投我以琼瑶,我将来还真不知拿什么报答你。”
她这模样几分俏皮,又有种天真不自知妩媚。崔景钰心漏跳了一拍,涌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波动的情绪,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的。”
丹菲对这个答复有些不屑,摇了摇头,“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你只是没想好找我要什么罢了。”
崔景钰哂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费口舌。这女孩吃过太多苦,所以戒心比常人都要重三分,不怪她把世人想得更加自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