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迟疑道:“老爷,小人传了老爷的话,只是二哥说不能过来。”
沈举人闻言大怒,道:“这灵堂之上供奉是他生身之母,他前几日病重,老安人体恤允他修养,如今见郝了还不肯过来,这不孝的小畜生,快绑了来,立时打死了了事!”
想着嫡子被老母骄纵的没个模样,平日里任性顽劣,现下众目睽睽之下又丢了自家脸面,沈举人是动了真火。
没人体恤沈举人的不容易,反而望向他的目光越发复杂,想着他会不会“顺水推舟”,真的在孙氏灵前棍棒教子。宗房大老爷见状不对,轻咳两声道:“侄儿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作甚喊打喊杀。”
沈瑾见状,也过来低声劝道:“老爷勿恼,听说二弟这几日睡的多,醒的少,许是身上还没大好,才无法起身,要不还是儿子先过去看看?”
沈举人盛怒未消,冷哼道:“看什么看,快使人将那孽畜拉来!”说罢,又喝令管家去带沈瑞。
这时,就听沈理正色道:“源大叔且慢,若是侄儿没听差,贵管家传的是瑞哥儿说‘不能过来”,而不是不肯过来。既是说了不能,总有不能的理由,还是先去听听瑞哥儿的理由,再给他定罪不迟。要是他真的病的起不来身,长辈们慈心,自是不忍心折腾瑞哥儿。”
见沈理话中有话,沈举人瞪着他,恼他节外生枝,不过族亲们目光烁烁,满脸狐疑的模样,好像他拒接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似的,他只能口中说着“不知礼的小畜生,哪里有甚理由”,不好真的拦着众人去探看。
想着次子的顽劣不堪,说不定接下来就要在族人面前丢丑,沈举人很是烦躁,可也没有为儿子遮掩之意,耷拉着脸带着众人去了后院。
沈氏族中几位长辈,想要探看一二,便跟着过来。外姓乡邻友朋,不好跟着登堂入室,可也不愿先走,就坐在灵堂上等结果。想着不管沈举人这回是“怜子”,还是“害子”,沈家人自己就要闹起来,一会儿说不得有着热闹看。
沈举人带了众族亲,跟着管家走到西跨院门口,不由有些傻眼,有心想要止步,可又有“欲盖弥彰”之嫌,便咬牙进了院子。
六、七尺见方的院子,十来个人进来,立时挤着满满登登。因这院子早年闲置许久,屋子门框都陈旧,窗户上糊着的毛边纸也泛黄。同沈举人宅其他地方的体面,这里寒酸的令人侧目。
就是得宠的姨娘妾室也不会住在这里,更不要说是唯一的嫡子修养之所。
沈举人之前的所谓老安人“怜惜”孙子的说辞,立时成了笑话。
沈理站在院子里,四下一望,皱眉道:“叔祖母换了院子?”
各位族亲脸色也不好看,要是沈家真出来“父虐子”的丑闻,伤的是一族颜面。更不要说沈瑞是孙氏之子,要是被苛待,可就不是沈家一家之事。这松江府受过孙氏恩惠的庶民百姓不少,往来交好的官眷不管交情到底如何,碍于名声也不会旁观。
第十章灵前孝子(三)
沈举人讪讪道:“家中有孙氏大事,老安人那里人来人往,不宜修养,便将瑞哥儿挪出来。”
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毕竟沈瑞才九岁,又值丧母之痛,正需长辈呵护怜爱。可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否则的话众人听了沈瑞因不敬庶母与兄长被自己责罚禁足,不会觉得自己是“爱之深,责之切”,说不定要误会自己宠妾灭嫡,连带着郑氏与郑瑾也要被外头误解。
只是这院子也太破旧了些,老安人安排哪里不好,怎么将人安置在这里,僻静是僻静,可这么简陋,族亲不知内情,难免有误解。
看着眼前此景,连带着宗房大老爷脸色都有些难看。且不说沈瑾名分如何定,沈瑞都是原配所出嫡子,就算从祖母身边挪出来“静养”,也不当是在这狭窄简陋的小跨院。
厢房里的人听了外头动静,挑了帘子出来,见到沈举人,忙屈膝道:“老爷。”
众人停下脚步望去,见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枯瘦的容长脸,眉间深深地川字纹,面相带了几分愁苦,说话之间带了几分战战兢兢。
沈举人皱眉喝道:“你在这里,瑞哥儿跟前谁服侍?”
那婆子正是王妈妈,吓得一下跪倒,颤声道:“二哥这两日爱静,不肯留人在跟前服侍。”如此一来,露出身后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婢,不过十来岁年纪,也扑通一下跟着那婆子跪倒,哆哆嗦嗦的,唬得不行。
这正是王妈妈与柳芽,方才王妈妈先一步回了院子,结果连带着柳芽一起,被沈瑞撵到厢房。虽不知沈瑞作甚如此安排,可众人到来在即,王妈妈便看了沈瑞几眼,拉着柳芽下午去。不想来的不仅是自家老爷,还有这么多族中太爷、老爷们。
看着依旧没动静的北屋,还有眼前这一老一小,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四房现下虽只是举人宅邸,可因家资富足,也是仆婢成全,可瞧着眼下模样,一个九岁的病孩子,只安排了这一老一小照看,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都说四房老安人将这个嫡孙视为眼珠子,溺爱的不行,眼下瞧着沈瑞这境遇实在不像,使得大家不由不想起另外一则流言:四房老安人将嫡孙扣在身边养育,不过是为了挟制能干的儿媳妇,真心疼爱的是庶长孙沈瑾。要知道在沈瑞出生前,沈瑾也曾养在四房老安人身边。民间有句老话,“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四房老安人偏疼长孙也并不另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