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魏谦回想起来,那一刻——老熊把他当众点出来鞭尸的那一刻,他心里真的就只有一个问题和两个选择:究竟是跟熊英俊这货一刀两断好呢?还是跟他同归于尽好呢?
可他很快就没时间思考这么哲学的问题了,老熊往旁边撤了一步,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如果你同意,那你坐过来,现在开始,我不参与任何决策,你说了算,最后是死是活,责任我来担,你要是不同意,咱们就继续按着方案一来,我等着收尸。”
被“黄袍加身”的魏谦看着他,眼神从千言万语中化为一句话:你怎么就不去死一死呢?
老熊的目光落在魏谦身上,而后又避开了魏谦的目光。
事到如今,一切检讨和忏悔都到此为止了。
他知道这是一件颜面扫地的事,老熊捏着手里那张会议桌上的名牌,心里却明镜一样地知道,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比较有尊严的退场了。
他看得清楚,魏谦突然被点名的时候,那一瞬间,眼神是慌乱的。
错愕、难以置信与茫然交替着闪过,最后落在了回过神来的愤怒上。
但老熊知道,他一定会走过来。
魏谦就是这么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与他的年龄和阅历无关,他已经习惯了背后无处可逃的日子,就算有一天世界末日了,众人全部鸟兽散,他也一定是反应最慢的那一个。
只有这样的人,能担得起一个公司、乃至一个企业的脊梁。
片刻后,魏谦果然如他所料,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起来走了过来。
老熊把名牌递给了他,魏谦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董事长秘书训练有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情况,就先动作麻利地换了杯水放在了魏谦面前。
水杯放在桌子上半晌,水面依然颤抖不止,不知道是不是端水姑娘的手在一直哆嗦的缘故。
木头椅子一会没人坐就会变得冰冷,魏谦从这种冰冷中感觉到那些直扑向掌舵人的狂风大浪,这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在座的,除了几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青年,大部分人都比他年长,而他们都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挑别人的刺,哪怕最细节的地方,也能有人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显得自己很真知灼见地指摘一二。
但是大部分人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也都会被这种极端的、暴露在风险中的畏惧感压垮。
这么说也许看起来很神奇,反正当时,就在魏谦坐上了老熊的椅子的一刹那,他心里原本像其他人一样的,对老熊的诸多怨愤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魏谦扪心自问,“是出于对陈露的同情吗?”
没有人会允许老熊拿着几个亿的钱玩一场寄托感情的打水漂,他们最后一路沉默,最根本的原因,是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在最开始决策的时候看出这个项目的风险点。没人早早地预料到那一小片山坡,短短几个月内就被瓜分成过剩的别墅市场,没人在花团锦簇的项目建议书里一针见血地看到它没有一个准确实在的客户群体。
市场变幻莫测,所有风和日丽的尽头都有可能是一张狰狞的面孔,泰坦尼克号都撞上了冰山,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大小船只在其中悄无声息地消亡沉没。
而这样的险恶,普通员工乃至管理层都没那么容易感受到,因为它们全都在掌舵人的眼里。
现在,是在他的眼里。
魏谦没有发表任何就职演说,他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简短地说:“别的不提了,先请熊总说一下项目部的销售情况,然后预算部和投资部公布一下资金缺口,听完以后,想走人的可以提前散会,回去及时把辞职申请提交人事部门,想坚守的留下,我们讨论下一个阶段的工作重点——老熊,就从你开始吧。”
不过事实是,他虽然这么说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前退场,工作不好找,只要还开得出工资一天,员工们就不会主动辞职,至于经理们……当初如果有一个人有“提前退场”这样的决断和真知灼见,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最长的一个会开完了,魏谦和老熊是最后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