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楼宇疏疏密密,把阳光网成一把一把的碎块,浓淡不均地落在她脸上。
很少有人知道,嘴唇在不发声的时候也可以泄露许多秘密。就比如她坐进车里以来一径神色淡淡,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唯独两页嘴唇死并在一起,成了一条长而紧密的直线。
苏与南收回视线时,有意无意瞟过镜中自己的嘴唇。舒散而松弛,有呼吸的空余。
确凿无疑,单秋沅是真的在为周恪非而感到紧张。
就在苏与南以为秋沅的沉默要持续到路程终点时,却意外听到她开口问:
“可以吗。”
“什么?”
她没答话,只是晃晃手。有支烟夹在纤瘦的手指骨节里。
“开车窗就可以。”苏与南说。
她看上去,的确是刻板印象里会吸烟的那种女人。
跟周恪非不一样。
苏与南结识周恪非,是在法国里昂。
里昂是个小城,华人圈子也不大,周恪非来时全奖入学,与优秀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更为极致的低调。他住在几乎没什么留学生选择的破陋公寓,除非课程需要,鲜少与人来往。
与周恪非产生交集,是苏与南发现女友竟在私下里对他表达过好感。苏与南年轻气盛,哪里肯轻易罢休,打听到周恪非的地址,便纠集几个玩得来的兄弟上了门。周恪非租住的公寓偏远,两个街区外竟是个小规模的垃圾处理站。是以结伴而来的小弟都忍不住皱眉头:
“嫂子怎么看上了这么个住垃圾堆里的货色?”
周恪非开门之前,苏与南在期待着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毫无疑问,苏与南并不认为他会见到一个贫民窟贵公子式的角色。
周恪非衣着整洁,教养良好,应该是培养自底蕴深厚的优渥家庭。堵在门口的几个人只是令他纠起眉毛,抬眼看了看时钟,开口是流利标准的法语:“不好意思,我需要赶上五点十五那趟巴士,因为六点半我必须抵达工作地点。您可以留下手机号码,夜班结束后我再联系您。”
小弟们的法语水平聊胜于无,只听了个囫囵,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谁也没反应。是苏与南先笑起来,小马标致的车钥匙在手指尖来回晃**,切了普通话:“你去哪儿打工啊?我送你过去。”
后来苏与南逐渐发现,周恪非找了许多份兼职,还要同时顾及学业,申领奖学金,每天都极其忙碌。苏与南没见过他有任何娱乐活动,在偶尔难得的闲暇时刻,他也只是看着手机里一张照片发呆。
照片像素模糊,看得出是个穿着病号服熟睡的瘦削女孩。
也就是现在坐在车里的人,单秋沅。
几年后他们一同回国,苏与南无意中发现,周恪非电脑里存了一家纹身店的详细资料。几个朋友讨论一番,都不觉得周恪非是会纹身的那一类人。
后来在翻阅一本时尚杂志时,苏与南看到那家纹身店店长的专访。是个熟脸的女纹身师,话不多,夹页照片里眼神冷冽。她接待的主要客户群体有音乐人、模特、网红,口碑相当好。
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呢,苏与南实在想不起来。直到有一天周恪非把这本杂志借去几天,归还时形状完好,唯独中间少了几页。
就是女纹身师的专访照片。
这对周恪非有什么要紧的?苏与南试图回忆杂志彩页上那张平淡安静的脸,紧随其后进入脑海的,是病房,病床,熟睡的女孩,模糊的照片。他这下明白了。
时间久了,这女孩在他们一群共同创业的朋友之间已经不是秘密,他们私下里讨论周恪非一定是暗恋她多年,只是因为害羞而长久没有表白。周恪非在生活中也的确是个腼腆的男孩子,因而这个推论得到了广泛认可。
可是为什么他从未试图联络她?哪怕是身为周恪非最交心的朋友,苏与南也没得到过任何机会,窥探到他的这一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