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淡淡的薄光透过冰裂纹窗櫊落了下来,被垂至地上的帘幔搅出一圈圈的涟漪。
恍若随风动的鹅黄绸子。
床角的两枚青玉鱼钩下,轻喘娇嗔循着热腾的汗气,在床帐扑闪间透了出来。
门口守夜的小丫鬟正打着盹,冷不丁被那极轻极细的声息惊醒了,在浓浓夜色里红了脸颊。
传过两次热水后,华滟已是累极,然而仍是睡不着。
她整个人被温齐侧抱在怀里,肩头上便是他均匀的呼吸。她忽得转过身,用手指虚空点着,细细描摹他的容貌。
眼前这个人,这睡在她身边的枕边人,她真的懂他的心思吗?这五年来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每逢换防之日,她总要早早命人驾车去令瑛山,登高望远,好第一时间能望见他归来的身影。
然而,然而。
那些微小的细节,便如枕席之下洒落的珍珠,初初看不出什么来,待到真身躺下,才觉处处有佯。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华滟少年读书时,也曾读过高宗这首小诗,当时她是什么反应?好像微微一哂,转头对华沁说:“倘若我要成婚,我绝不要做那至疏夫妻!我要觅的良人,也绝不会像世间庸俗男子一般!”
时移世变,当时言笑晏晏伴她身旁发华沁早已烟消玉损,而她觅得的良人,真是良人吗?为何他不早说要将侄儿接来?为何他不对她言明江南变故?
华滟眼皮似有千钧重,渐渐地,那纤细的眼睫支撑不住了,重重地砸下。
远远的梆子声在静谧的夜里荡漾入她耳中。
下一瞬,她脑颅之中似有利刃刺入,不停地搅动!华滟在压抑到极致的沙哑的尖叫声中跌倒床底,眼前一片空白,等到无数双手前来扶她时,她才迟缓地明白,原来那声音,是她自己发出的。
一张厚重的带着温度的褥子将她紧紧包裹起来,牢牢捆住她的手脚,她动弹不得,然而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叫她无法正常呼吸,大喘息间,眼前黑漆视野逐渐褪去,她哆嗦了一下,一抬眼看到摆在拔步床侧面的黑檀斗柜。
那是她的嫁妆。
皇家工匠耗时十年打出的一整套紫檀家具,鬼工输大巧,神力逞奇才。木理雕龙制,梁文紫凤裁。那凤凰的喙角似乎还泛着清漆的油光,兀自昂首立着。
痛。
太痛了!
浑浑噩噩,周遭声音嘈杂,一盏又一盏灯点亮,晃得她有点头晕。
在烛火跳动的瞬间,在头颅里利刃搅动的间隙,她微眯了眼,猛然一挣,扑向那昂立的凤首!一撞!
有温热的液体循着她的脸颊滑落,终于,在她头颅里叫嚣着狂谑着舞动着的那股力量,冲了出去。
她终于感到一丝丝的宁静。
好吵啊,是谁在吵?简直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