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喧闹,场面混乱不堪,九公主力大无比,口中高呼“狗贼”,容恩怕被院外守卫听到,急着去捂她嘴,反而被她姐姐咬了一口,痛的失声哭泣。轶青被平之搡出圈外,刚惊魂未定站稳,忽听有内侍高喊,“北院禁地,何人喧哗?”早有四五个内侍近前把人拉开。拱门外一瘦高男子大踏步入院,金缘黑狐裘大氅在身后飒飒生风。
众人齐齐下跪,内侍带头口呼,“费连宗王千岁。”
轶青抬眸觑视,只见九公主被两个内侍押着,仍旧兀自倔强,不肯下跪,暗道不妙。容茵早已是发髻松散,满脸灰尘,几缕散发垂覆于颊上,却难掩天香国色,身上绫罗虽破烂,却更显身姿窈窕。果然,那位费连宗王几步走到她面前,用马鞭挑起少女下颌。容茵则恨恨瞪着那梳垂发的凉国人,朝他脸上猛地啐一口:“该死的凉狗,杀千刀的狗贼,滚开!不许碰我!”
阿济善哪里受过这般侮辱?抹把脸,粗鲁地骂了一句胡语,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容茵被打翻在地,却立刻撑坐起来,目露凶光,透过乱发恶狠狠瞪着阿济善。阿济善气急了,又要再打,容恩扑上来,抓住阿济善的手,苦苦哀求,嘤嘤啼哭,却被她姐姐一把推开,吼道:“恩娘,不许跪胡虏禽兽!”
阿济善显然没听懂这句汉话,呵呵冷笑几声,另一手欲掐起容恩面颊,被容茵挡住,“不许碰她!”费连宗王不怒反笑,胡语曰:“别看庸德小儿昏聩无能,宫中女眷却个个貌美如花,也算他会养女人”,遂吩咐内侍把容茵、容恩带走。两位公主听不懂胡语,但内侍动作再明白不过,二人哭喊踢踹,缠足白帛与芙蓉绣鞋如四条脱水的鱼儿,在砧板上可怜兮兮拍打。
平之这时望了轶青一眼,摇了摇头,意思明显:在场的人中,只有他二人能以锦绫院选人为由救下两个公主,但为两个女子触怒宗亲而置数十女子于不顾,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叫轶青不可轻举妄动。
阿济善见押女孩儿的内侍没跟上来,回身一看,见二女挣扎踢打,貌美的那个用仅知的几句胡语骂他,一会儿‘峎泥尔噷’,一会儿‘牙咧’。阿济善烦怒,扬起马鞭,边骂边毫不留情地往两个少女身上鞭去。容恩缩成了一团,竭力避着鞭梢,像只小兽般用双手护住头脸,呜呜嘤嘤哭泣。容茵则斜趴在地,并不躲闪,任由马鞭割裂她身上的南锦衣裙,一道道血痕烙印似的渗出灿灿白锦,如凌霜绽出的一枝枝红梅,凄艳幽冷,又灼得人双目生痛。她不求饶,喉中发出痛楚的咯咯声,却十指紧锁在冰冷的石板上,指甲碎裂出血,也不肯发出半点儿呻吟,仿佛她的意志比石板更加坚硬。
轶青咬咬牙,站起身扬声道:“费连宗王容禀。”
轶青胡语说的生硬,阿济善一愣,没料到一个低贱的南人会直接跟他说话,鞭挞的动作一下顿住了,扭头瞪视着轶青,“你是谁?”
轶青往前几步,立于二位公主身侧,恭恭敬敬颔首,叉手道:“回宗王的话,温某于北院供职,奉命督管官营锦绫院。”
汉音虽重,措辞却极正式。阿济善垂了鞭子,挑眉道:“你就是斛律昭找来织布的那条蛮狗?”
相貌清隽的年轻汉人没被他话里的侮辱激怒,面上微笑依旧,颔首道:“温某确是北院大王手下。今日来浣衣局,乃奉命招募锦工。”
阿济善冷哼一声,向年轻人踱了几步,斜眸细细打量,半晌才咬着牙缓缓道:“既如此,你自去公干便了。休在此碍本王的眼。”
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却碍于北院王而没有发作。
轶青有了些底气,面上依旧挂着那个温和有礼的微笑,躬身颔首道:“宗王这却是难为在下。”
阿济善挑眉,面色愈发不善,“哦?”
轶青神色又恭谨了几分,身子却微微一转,将二女挡在身后,却并未向阿济善的方向移步,与他还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垂手示意二位公主,道:“启禀宗王,此二人皆前启贵女,熟识南朝锦绣纹样。在下正欲带回锦绫院,未料宗王驾临,也相中了此二女。”
阿济善唇角痉挛般一抖,几缕胡须气的微颤,“你敢和本王抢人?”
轶青一躬身,“在下不敢,实是公务在身,望王爷通融海涵。”
阿济善听了,只觉得心头那一股无名业火窜上颅顶,按耐不住,猛的箭步上前,柳叶细眸瞪的如炬火一般,额角青筋暴起,抓住轶青衣领,“你个南蛮狗子活腻味了!居然敢抢本王的人?!”
对方并不慌张,依旧恭敬有礼道:“浣衣局皆乃北院之人,调用也听北院差遣。还望王爷看着北院大王脸面,通融则个。若大凉锦锻终不能与启国媲美,届时苍狼王面上须不好看。”
阿济善只觉得眼前的汉人软绵绵又硬邦邦,看似棉花一团,实则针扎不透,水泼不进,打上一拳也没响动,他说一句,对方有三句等着,还句句都以公事为重,句句都拿斛律昭压他。他颅中那股火气瞬时高三千丈,直冲破了青天,一把将轶青贯倒在地,提鞭便要抽打。那汉人也不躲闪,反而跪地磕头,口呼,“在下只是奉北院大王钧旨公办啊,还望宗王饶命!”这一句出口,阿济善几个侍从上来抢住他鞭子,其中一人低声道:“宗主使不得!毕竟是北院的人,打狗也得看主子。”
阿济善咒骂一声,愤愤搡开那属下,扬鞭就要打。千钧一发之际,拱门外忽然有人高呼,“宗王且住!宗王且住!”
院内喧哗一下静了。轶青抬头偷瞧,见为首的一领紫绸鹤纹迭襟长服,正是北院王身边的随侍内官,萧思道,身后仅跟着了寥寥几个内侍。
萧内官大步流星进院,虽因跛脚一瘸一拐,却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丝毫不让这跛脚影响他的气势。他在费连宗王跟前止步,躬身行了个礼,脸上的皱纹像湖面上的涟漪,层层荡漾开来,绽出一个被满地雪光映得亮堂堂的笑,朗声请安道:“费连宗王。”阿济善甩开握着他鞭子的侍从,整了整衣襟,勉强点点头挤出三个字:“萧公公。”
萧思道依旧含着笑,“宗王客气。咱家特地来传北院大王的钧旨,大王请宗王移步玉熙宫,偏殿里已备好美人美酒请宗王赏玩。至于浣衣局的人——”,转向已从地上起来的轶青,道:“大王说过,锦绫院可随时调用——”,又对阿济善颔首道:“别处便不可随意征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