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穆望替穆柯从了军,不过短短二载,便接到他请人捎来的家书。
信中说道,孔先生染病去世,葬在了隗江边,他亦要随军出征雁巢矶,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给家中写信。祝父亲母亲健如松柏,福寿延年,女儿平安喜乐,余生顺遂。
巨大的变故就在收到这封家书之后没多久,驿馆传来消息,穆望当了逃兵,同他一队的十人战后皆不知所踪。军队周边搜寻多日无果,判定那一队十人叛逃,遣人回乡搜捕逃兵家人,问不出逃兵下落便斩立决。
消息刚传到驿馆,便被本地乡贤得知,他素来与穆柯交好,冒着被追责的危险,将这一噩耗提前告知穆柯。官兵到来之前,提前得到消息的穆柯带着老伴、孙女,连夜出逃。
断腿的特征一眼便可看出,穆柯靠着孔先生赠与的木腿伪装,躲过一次次搜捕。老伴身体撑不住,倒在了半路,只剩他们祖孙俩一路逃亡,风声过去后,才辗转来到叙州。
在叙州也不得安宁,他每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害怕逃兵家属的身份被发现,害怕连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没得过。
所以他看见木腿出现在班贺手中时,才会那样惊恐,想带着枳儿趁夜逃走。
不是到了这一刻,他永远不会说出这些秘密。
班贺是好人,是穆柯能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条木腿,我可以给你……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穆柯眼中燃起一点光,恢复了些许神采,又像是将最后的生命加速消耗。
“照顾枳儿,到她平安长大……十八岁,不,十六岁就好,让她平安……”
弥留之际,他像是要诉尽这辈子所有憋在心里的话,屋内另外两人静默无声,只能听见低哑苍老的声音。
“那些钱……在柜子里,我一分没动,得还给人家。枳儿可怜,无父无母,我不久于人世,往后,她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不知如何生存下去……枳儿啊,我的好孙女……”
穆柯声音嘶哑,热泪盈眶,颤巍巍的手伸出去,被啜泣的穆青枳紧紧握住。
班贺从良久的沉默中脱离,给了将死之人一个承诺:“我会帮你照顾孙女的,请前辈放心。”
留下足够的干柴,又送了些食物给那对祖孙俩,最后的时刻还是应当亲人相处。
班贺随便吃了几口馒头,回了房间。陆旋望着那瘦削背影,让阿毛自己吃着,起身跟了上去。
屋内,班贺在灯前静坐,看见陆旋跟进来,脑中不知想着什么,反应迟钝地看着他,俄而笑了笑。
陆旋在他身旁坐下,班贺声音很轻:“你之前不是还疑惑,为什么阿毛会叫我师兄?”
陆旋说:“现在也疑惑。”
“他是和我学的。”
班贺交叠双手,侧头趴在手臂间,姿态放松,却又像是筑起了一道边界,将自己圈在里面。
陆旋嗯了声,以示自己听着。
“我是师父捡到的,随师母姓,师母去世后,由两个师兄照顾我,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平常时候,我叫师兄的次数,比叫师父还要多。阿毛出生后,成日听着我叫师兄。他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师兄。”
他语调轻柔缓慢,滑入陆旋耳中,不知该如何自然地接那些话,却有所感知,那些往日的回忆应当是很美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