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从托月山返回剑气长城,陆沉差点身陷一场绣虎处心积虑设置的阴险围杀,说实话,让陆沉真正感到心有余悸的,还是那个与吴霜降眉来眼去勾搭在一起的郑居中。一旦郑居中从陈平安或者准确说来是从崔瀺手中接过此事,那么以郑居中的行事风格,绝对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像一场针对陆沉的棋局,棋盘大小是全部天下,整个人间,与陆沉分出胜负之前,可以是百年甚至是数千年。崔瀺只是负责打造一块棋盘而已,至多是让师弟陈平安入局,"帮他崔瀺"下出那记先手,之后岁除宫吴霜降和那拨剑气长城的剑修,宁姚的飞升城,此外诸如浮萍剑湖、皑皑洲谢松花等,看似局外人,可他们兴许会一路下至中盘,例如齐廷济和龙象剑宗,已经秘密收纳数位隐匿在蛮荒多年的剑气长城旧人,陆芝,刑官豪素也肯定不会去白玉京神霄城练剑……但是真正在幕后掌控全局和收盘的,还是郑居中。
陆沉甚至怀疑崔瀺早年与郑居中秘密议事,是不是怂恿郑居中,只需做掉陆沉,就可以从此大道广阔,能够用某种不与三教祖师相通的合道方式,跻身十五境。
在青冥天下那轮崭新明月的道场内,被陆沉称呼"师叔"的老观主,曾经以人间作为棋盘,演化脉络万千,展现给陆沉。
要说陆沉最厉害的地方,归根结底,就是玄都观孙道长一语道破天机的那个评价,"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
准确说来,其实需要加上前缀和后缀,陆沉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陆沉。
与此同时,这两句话互为前提,就愈发凸显出陆沉在人间与所有人的"不一样"。
在青冥天下,哪怕是白玉京之外,陆沉几乎从不与任何道士起争执,有那胆子大的,敢于与陆沉出手问道斗法,陆沉也都是直接认输或者跑路。
简单而言,三千多年来,陆沉不管是在浩然天下,还是青冥天下,他是没有任何一个寻常意义上的敌人和仇家的。
就像那座玄都观,除了陆沉,谁敢隔三岔五就去那边蹦跶只说那位看门的女冠,虽说见着了陆掌教就嫌烦,可她内心深处却从不会把陆沉视为仇寇,哪怕对方来自白玉京,还是一位城主和掌教。
所以先前陈平安的那个"校书"说法,可谓一语双关的同时,一语中的。
假设整座天地是一本书的话,陆沉却与之互不仇视,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一轮明月中,老观主指着那个棋盘,调侃陆沉一句,"果真如此,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原来棋盘之上,所有与陈平安有种种因果脉络的"棋子",包括落魄山在内,就像这里一颗那边一颗,再加上他们各自的宗门仙府、身边挚友,显得东一块西一块,不断……切割天下。棋盘上的所有两颗棋子之间,以各种脉络相互衔接,故而许多棋子,暂时看似与陈平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例如这趟赶赴天外的山海阁,女冠杨倾,还有那位与文圣讨要印章、扇面的徐棉等等,更有王原箓,张风海等……老观主最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更是将那块布满修士人名、山头门派两种棋子的"棋盘"竖起,顿时整块棋盘如一堵墙壁,挡在陆沉眼前,老观主还有闲情逸致询问陆沉一句,是不是很像一堵墙上题满诗词、瞧着令人厌恶的"疥壁"
于是陆沉说了句陈平安暂时没办法深究缘由的言语,"如果你按照师兄崔瀺的谋划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将一门剑术练到极致,这条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跻身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陈平安说道:"想来做任何事都有回报或是代价。"
"人不可轻易自恕。"
陆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陈平安没好气道:"我离开书简湖已久。"
陆沉笑了笑,"道家说天地,佛家说世界,世界世界世与界,一光阴一地理,你要是这么说,就说明距离书简湖还不远,可能年月久了,走得远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谁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远又突然很近……"
陈平安面带微笑道:"既然陆掌教自己说咱俩是朋友,那就劝你念我一点好。"
陆沉使劲点头,双手合十,满脸肃穆道:"惟愿世间人心皆是今时今日之书简湖。"
然后陆沉自顾自说道:"估计吴宫主与我那师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条。"
陈平安屏气凝神,只是不搭话。
陆沉和白玉京,你们只管猜你们的,我陈平安和落魄山,只管好好护住那条道路。
不知不觉,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就渐渐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长辈,隐官。
当年从剑气长城走到倒悬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轻隐官帮他们精心挑选的师父、门派,而那个已经拥有一上山一下宗两座宗门的二掌柜,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一座无形靠山,剑气长城这个名称,就是他们最大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