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拿一个海沟比喻,你以为下潜五百米已经到了尽头,没想到还要继续往下深入。人性之恶,仿佛淋漓尽致的海底深沟,往下探寻没有尽头。
江雪律模仿着她的口气道。
“周家人就不该资助我,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能享受黑暗。偏偏周家人让我见到光明,周思曼让我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人一出生就幸福美满,有些人却十几岁了没有一条漂亮的裙子。”
“凭什么,她长得那么好看,还有宠爱她的父母。
而我只能摊上一对不负责任的爹妈,活在地狱里,每日任打任骂。”
心理极度不平衡之下,她选择憎恨暴露一切的光明,而不是憎恨自己深处的黑暗。
林晓警官听明白了,她摸了一下额头,感觉更加匪夷所思:“那你为什么要责怪受害者?这一切源于你的家庭,你恼怒的对象应该是你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秦居烈神色默然,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起,也搞不清楚这其中逻辑。
他们不知道,真正阴暗懦弱的人,脑回路截然不同。在这种九曲十八弯、根深蒂固的逻辑之中,周家人似乎做与不做都是错,他们资助是错,不资助也是错。出手帮助了变成施舍,不出手帮助变成了冷漠。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江雪律又切换了口气:“曼曼是真的好骗,我说我在国外遇到了各种困难,她心如刀绞,很想跟我同甘共苦,可跨越了几千里的距离,她怎么也做不到,只能打钱,如果不是詹云这个身份迟早要暴露,我可以骗一辈子。”
“这就是你的想法,对吗?”
许薇薇眼珠震颤,如果说警方对她的质问,只是让她内心略微波澜起伏,脸上还能维持平静。江雪律开口后,似乎一切都说中了,她脸色如遭雷劈,心理防线崩塌了。
“本来就是!这能怪我吗!”她忽然破音嘶吼了一句,这声音高亢尖锐,几乎要穿透玻璃,警员都没有反应过来,“反正周思曼长成那样,性格又好糊弄,迟早要被外面的男人骗,掏空她的钱包,与其被外面的男人骗,不如让我来骗!”
监听室内外的警员都傻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这是什么逻辑?
——反正你迟早都要受到伤害,不如让我来伤害你。许薇薇一跃变成了施加善心的拯救者,你伪装网恋对象对受害者进行情感金钱欺骗,你还有理了?
更离谱的是,测谎仪没有滴滴作响,说明这句话居然是真话。起码是许薇薇的真心话。
对方对这个假定式深信不疑。
或许,在对方的想象中,受害人那样漂亮天真的姑娘一定会遇上巧舌如簧、油嘴滑舌的男人,对她骗财骗色。这一切根本没发生,是她的幻想,偏偏时常这样的幻想让她感到愉悦和心里平衡。
而周思曼确实受骗了,任她尽情摆布,说明了她的预测,她更加感到快慰。
江雪律也道:“一切都是你的借口,自诩正义的遮羞布,最初你扮演詹云,只是出于嫉妒和骗钱,把受害者当成一个任你揉搓摆布的钱袋子,渐渐地你食髓知味,掌控欲极强的你,开始一人分饰多角,走向更严重的地步。受害者日渐消瘦到跳崖背后,就有你一手引导操控的影子,你是故意逼她走上绝路!”
这句话似乎还是说中了,许薇薇脸色难堪,良久,动了一下嘴唇:“我没有!不要污蔑我!”
测谎仪滴了一下。
许薇薇已经顾不上这台机器了,这间审讯室里,比测谎仪更毒辣更一针见血的分明是这个回荡在室内的这张嘴。
她看不到这个人,却感觉对方无孔不入,对方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所有阴暗面,挖掘出了她那颗卑微懦弱且肮脏的心,让她整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
对方道破了一切。
苔藓不会憎恨雨天,因为它与阴郁的天气相伴相随,待在潮湿的角落,早已习惯成自然。可它会憎恨“太阳”,恨阳光太过明媚,照亮自己的处境。
受害者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恰好出现了,所以优秀成了原罪,幸福成了过错。这个案子没有环环相扣的悬疑进展,唯有一个犯罪嫌疑人深不见底的黑暗内心。
这种想法深深埋藏在心底,许薇薇本人从没有诉之于口,却偏偏被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