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穿得太过随意,接迎太子,有些于礼不合,于是连忙左手把大氅拢起,右手去挽头顶上松散的鬓发。
周显进入书房时,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云霞如锦,灿然的金色朝晖透过书房的窗棂跃入屋舍之中,正照在立于窗前的背影上。
戚玉霜正披着那件他曾亲手为她系上的白狐裘大氅,雪白的毛绒领口堆在她的颈下,她正用右手将一头松散的青丝高高拢起,在温暖的金色朝阳下,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后颈。
如同白日照雪,光华满目,周显心中猛然悸动,身形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他日夜思念,只要一想起,心中便柔软一片的心上人,正在他的面前,毫不设防地绾起一头长发,如同乌云压雪,令人不敢直视。
戚玉霜出现在人前之时,长发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挽起,旁人难见分毫。天长日久,周围之人早已习惯她的模样——或是凤翅金盔深压双鬓,又或是束发紫金冠高挽青丝,鎏金抹额勒在额前,就连一丝碎发,也鲜少泄露而出。戚玉霜生平几无败绩,未尝有丢盔弃甲,鬓发凌乱之时,加之她声名盖世,积威深重,因此,大多人似乎从未想到过,戚玉霜私下的模样。
这一场宫变,似乎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细微而深刻的印痕。也许是更深一层的失望,又或许是久压心中、进退难全的顾虑,在君臣矛盾爆发之时彻底撕破,她身上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放松了下来。如今的戚玉霜,反而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懈和淡然,。
洒落如云的长发被她修长的手指随意拢在掌心,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素白簪子松散地簪在头顶,碎发从鬓角垂落而下,仿佛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一种罕见的慵懒而温柔的气质,从这一道毫不设防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戚玉霜听到周显的脚步声,回过头,道:“嗯?殿下来了。”
周显沉默片刻,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戚玉霜笑道:“殿下如今代理国政,怎么有时间前来?”
周显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用过早膳了吗?”
戚玉霜顿时哽住。
……没有。
她还没有来得及编句话糊弄过去,周显却像是住在她心里似的,一眼就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道:“我也没有用早膳。”
戚玉霜哭笑不得,只能命人上菜,“陪”这位太子殿下用他的第二顿早膳。
周显在饮食之间,一向气度礼仪极佳,衣袖拂过,举动间无一丝声响传出。戚玉霜知道他“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边用早膳,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刚才思索的事,面色却平静如常,没有泄露出丝毫的异常。
周显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眉宇之间,片刻后,将筷箸轻轻放下,道:“有事发生?”
心事被周显一眼看了出来,戚玉霜心中略微惊讶,心道,她养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应当早已炉火纯青,周显又是从何处发觉她的心事?
不过既然已经被周显问了出来,戚玉霜便也没有隐瞒,道:“殿下应该已接到北疆军报,尤班单于灭娄邪部,一统犬戎。”
周显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朝中为此事已经吵开了锅,许多人认为娄邪单于输在兵力,尤班单于不过仰仗人数之利,才得以战胜娄邪部。尤班单于年轻气盛,应当更易对付,正可以此契机北出骁山,趁虚而入,打犬戎一个措手不及。也有人态度悲观,认为尤班狡诈如狼,在此战得胜之后,未免不会由兴起向大孟挑衅之心,也许要重提和亲议和之事。
周显并没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观点讲给戚玉霜听,只是挑了几位重臣的态度讲了讲,然后道:“此皆庸才,不足论也。我此次前来,还是要请你的示下。”
戚玉霜被周显的话逗得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才慢慢道:“尤班单于,绝非这么简单。”
“听闻尤班单于的鹰师现身于骁山之外,我恐是诱敌之计,思来想去,总觉心中不安。昨日接到恩国公来信,信中言及西域三十五国因尤班与娄邪相争之事,纷纷异动,我想,这或许是我大孟重新收服西域的机会。”
周显道:“不错,此次元夕,除乌诸国外,西域三十五国大多朝贡新春贺仪,以示交好,我已交于鸿胪寺承办。”
“除乌诸国外?”
戚玉霜的眉头陡然一蹙。
“乌诸国不曾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