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司指挥使皱眉,审视着那头小毛驴,毛驴的额心一搓白毛,脖子上挂着哑铃,是传说中大理寺少卿的驴子。
他放下疑虑,两手抱拳,“末将叩见崔大人。”
看守城门的士兵一看,连连见礼。
崔司淮轻咳一声,板起脸故作厉色,“马车里的人岂是尔等说看就能看的,严冬守门不易,当心着半生风沙肃雪,最后却没了机会享清福。”
说罢,他胳膊一伸,手里举着的是一枚金鱼符。他端出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不是崔氏嫡子。
城门司指挥使缄默一息,拱手俯身道:“谢崔大人提点。”
“放行——”
半夏朝城门司道一声谢,坐回马车里,车马再次动身,一次穿过高大威严的朱雀门。崔司淮骑上小毛驴,跟在楚明玥那辆马车后面。
城门司指挥使站在柔黄的灯光下,凝望着那队车马踏上南下的路途。他的头顶落上一层薄雪,和原本就半白的头发几乎融为一体。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空气中那缕甜腻的紫沉香彻底消散,浑浊的眼眶才生出一层水雾。他怎么可能故意刁难,他不过是想确认凭空生出的荒唐猜测。
他不怕得罪当朝新贵,不怕得罪崔氏,他只想替楚将军看一眼,那是楚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寻常人家怎么会闻过紫沉香呢,那是贵胄高门才用得起的东西。是那年尚在绥远军,他从操练场下来,一身酸汗未来得及洗。
楚将军家的小郡主骑着她那匹小马跑过,红袖一扬,一个掐金的莲花缠枝香囊球落入他手中。
“阿爹说姐姐要出嫁,这是阿玥送给刘家姐姐的薄礼,乳姆说要挂喜服上,顺遂如意。”
小郡主的声音暖洋洋的,就像初夏清晨的阳光。他回过神的时候,郡主的小马已经跑远了,马脖子上挂着的酒葫芦碰撞着响一路。
指挥使低头,拇指抹去眼角湿润,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越笑眼眶里水雾越深。
而楚明玥的车队,终于离开城门士兵的视线,拐入另一条路。
“他怎么来了?”半夏搓着冻红的手指呼气,“难不成是特意来解围的?”
楚明玥重新靠回软垫上,唇角勾起一抹笑,“崔少卿方才可并未替本宫证明身份,半点儿崔氏的光都不让沾呢,小气。”
她掀开帘帷往身后看,皇城被抛于身后,彻底笼罩在雪絮纷飞的夜色里。
“就在这儿停吧。”楚明玥放下帘帷,轻轻叹一口气,似是要吐出所有不悦过往。
车队在小路上停下。
窄路偏僻,人踪罕至,是以道路上的积雪也堆得厚,秃枝上压着松软雪峰,在晦暗的月光下影影绰绰。
楚明玥跃下马车,身上披着霜叶红羽缎斗篷,帽檐上一圈白狐狸毛把云鬓尽数遮挡,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被夜风吹着。
她佯怒道:“崔少卿是不放心本宫,赶来盯着本宫滚远点的吧。”
崔司淮一手牵着他的小毛驴,竟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微臣不解,娘娘出此下策,当真就要去过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