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没再搭理尤豪,答非所问地敲打了一句就抬脚把人踹走,撵他抓紧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先弯腰卸了车轮子上那副基本报废的手铐,起身抬眼就看见正从小卖部门口往外探头的邵桀,对他招了招手。
“刚才多谢你帮忙,不然我还得追出一条街去。”江陌看了眼手表,匆匆拾掇起自己碎了一地的耐心,拍了下邵桀细伶伶的肩膀聊表谢意,“你家住哪儿?”
邵桀被她拍得一趔趄,视线稍偏,落在闪着警灯的外勤车上,没反应过来江陌的意思。
“啊?”
“啊个屁?”江陌一时没能从凶神恶煞的状态里跳脱出来,顺嘴喊完又轻咳了一声,“那个什么,时间不早了,大晚上的你一小孩在外面溜达不安全,住哪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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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啊……这不就市局后面那条街?你家就住这儿?正好顺路,我回队里送车。”
江陌扣上安全带,先瞄了眼邵桀准备好导航的手机,转头看见一米八几的小孩儿调了下副驾驶的座椅,抠出几个到处乱塞的空塑料瓶在脚边放好,低头专心致志地跟安全带卡扣斗智斗勇,侧过身子想搭把手,“这车副驾驶的卡扣之前坏了,生撬开过,现在有点松——”
江陌忽然顿住,抬头看向几乎整个人贴靠着车门往后缩的邵桀,气得噗嗤一声笑起来:“不是,你总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好歹也是一人民警察,搞得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没……不是……”邵桀被她这无奈又明媚的笑容晃了眼,整张脸“腾”地涨得通红,又跟蚊子似的哼哼:“对不起江警官,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陌本来是打算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谁成想这小孩儿还挺当真,顶着一张无辜又可怜的小脸对她眨巴眼睛——江陌一怔,身为“吃软不吃硬”的典型代表,恍惚间居然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个欺负小孩的老不正经。
江陌只好尴尬地坐回去,觉得这小子可能有点儿认生,一边自我反省,一边打转方向盘拐进楼群里抄近路,偏头看后视镜的工夫正觑见这小祖宗欲言又止地往她这儿偷瞄。江陌余光留意了一路,看这小孩抿着嘴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在距离邵桀家小区还剩几个街口路程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刚才我就想问,你是有什么事儿想说吗?”
邵桀猛地扭头看她,挠了挠后颈,似乎还是在犹豫着他这话适不适合问出口。
江陌扶着方向盘的指尖点了两下,想了一会儿:“夏妍的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那个缴完费就跑的‘红领巾’?”
“你怎么认出来的?‘红领巾’那是随便说的……”
邵桀有点儿惊讶地看向江陌,摸了摸梅开二度通红滚烫的耳朵,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网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说到底跟我脱不开关系,这事儿对那个女孩伤害太大了,我看新闻还说嫌疑人一直拒不认罪……但我能帮上忙的也就这个。”
红灯一跳,江陌稳稳地停下车,认真地看了一眼邵桀,轻挑了下眉毛。
说句实在的,警队里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埋怨这位无意间引来遍地蝇虫的香饽饽。媒体的过分关注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警方缠裹上了桎梏,受害者家属不想把事情闹大难以配合,施害者借题发挥想尽办法拖延反驳,江陌自己也很难说,她对这位无辜误入抓捕现场的公众人物没有半点儿苛责。
但原本可以理所当然置身事外的邵桀却很自责,这点或多或少有点儿触动江陌。
“借题发挥的媒体也好,偷奸耍滑的嫌疑人也罢,警队里天天都能见到,这不是特例,你也不用给自己扣什么‘千古罪人’的高帽子。”
江陌沉默地看着红灯跳成绿色,考虑了片刻轻声说道:“媒体跟着瞎掺和,我们查案子确实有点儿压力,那帮人见天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想要在舆情上占领高地,但有用吗?要是人人张个嘴敲几下键盘就能判罪犯死刑,要我们这些穿警服的还有什么用?”
邵桀低着头,没说话,只咕哝了一声。
“怎么对付坏蛋有我们这些警察操心,多方监督举报也不完全是坏事,就是政宣和网警的兄弟多半儿得头疼一阵子……你不用想太多,把你这个轻微脑震荡的脑袋养好就行。”
江陌宽慰一笑,打算挽回一下自己前往医院慰问时知心姐姐的形象,把车停在邵桀家小区门口,“是这儿吧……不管怎么说,夏妍这事儿还是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