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俱乐部。穿堂的外表和他当年同杰克-海楚常来吃饭的时候一点没有变,全伦敦要算这里的厨师第一;他以一种神气而大方的派头向四面看看;在他一生中这种派头常使他额外受到人家的趋奉。
“乔里恩-福尔赛先生还是会员吗?”
“是的,先生;现在就在里面,先生。您贵姓呀?”
这话使老乔里恩有点措手不及。
“我是他父亲,”他说。
说完之后,他就回到壁炉那边,找一个地方站着。
小乔里恩正要离开俱乐部;他已经戴上帽子预备从穿堂出去,和看门的人迎个正着。他已经不是当年年少,头发有点花白了;一张脸跟他父亲的完全是一个模子出来,只是稍微窄一点,同样的一撮下垂的大上须——脸色看去十分憔悴。当时他的脸上变了色。经过这么多年,父子两个再见面真有点不是滋味,世界上最最令人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尴尬场面。两人见面拉了手,一句话没有,后来还是父亲带着颤抖的声音说:“你好吗,孩子?”
儿子也回答说:
“你好吗,爹?”
老乔里恩戴着淡紫色手套的手抖了起来。
“你要是跟我同路的话,”他说“我可以带你一段。”
父子两个就象天天晚上携带对方回家一样,出门就上了马车。
在老乔里恩看来,儿子是大了。“完完全全是大人了,”这是他的评语。在儿子的脸上,除掉那种天生的和蔼之外,还添上一层近似玩世不恭的表情,好象处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需要这种防御一样。眉眼当然是福尔赛家的,可是比较具有一个学者或者哲学家的沉思神情。显然,在这十五年中,他是逼得要时常反省自己呢!
在小乔里恩的眼中,他父亲初见面时无疑地使他吓了一跳——那样子非常衰老了。可是在马车里面,他好象简直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自己清楚记得的那样神态安详,仍旧是腰肢笔挺,目光炯炯。
“爹爹,你的气色很好。”
“马马虎虎,”老乔里恩回答。
他心里非常焦急,逼得他非说出来不可。既然这样把儿子找了回来,他觉得自己非得问清楚他的经济情况不可。
“小乔,”他说“我想听听你的日子过得怎样。我想你差债吧?”
他把话这样说,觉得儿子也许比较肯讲出老实话来。
小乔里恩用他的讽刺的口吻回答:
“不!我并不差债!”
老乔里恩看出儿子生气了,就碰一碰他的手。这一着很险;可是,很值得,而且小乔是从来不跟他赌气的。车子一直赶到斯丹奴普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头儿邀儿子进去,可是小
乔里恩摇摇头。
“琼不在家,”他父亲赶忙说:“今天动身去看望亲戚去了。我想你该知道她订婚了吧?”
“已经订婚了吗?”小乔里恩咕了一句。
老乔里恩下了马车;在付车钱时,生平第一次把一镑钱当作一先令给了马夫。
马夫把钱放在嘴里,偷偷在马肚子下打上一鞭子,就匆匆赶走了。
老乔里恩把钥匙在锁孔里轻轻一转,推开大门,向儿子招招手。儿子看见他严肃地挂上自己的大衣,脸上的表情就象个男孩子打算偷人家的樱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