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怪问题使老乔里恩听了眼睛睁得老大。他有过没有呢?好象记不得曾经有过。可是当着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她的手正搭着你的胳臂,而且她的一生,由于过去有这一段悲惨的爱情,就好象是停了摆的,他可不愿意说出来。他心里想:“如果我年轻的时候碰见你,我——我也许很可能做一个荒唐鬼。”为了搪塞她,他不由而然又发挥起来。
“爱情是个古怪的东西,”他说“常常是一种劫数。希腊人——可不是吗——就把爱情说成是个女神;敢说他们是对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是处在黄金时代啊。”
“菲力就崇拜希腊人。”
菲力!这两个字使他听了很刺耳;他本来看事情很周到,这时猛然悟出为什么她这样子敷衍他。她是要跟他谈她的情人!好吧!只要能够使她快乐一点就行。所以他说:“啊!他是有点雕刻家的味儿,我觉得。”
“对了。他就爱平衡和匀称,他就爱希腊人那样把全部心血贡献在艺术上面。”
平衡!根据他的回忆,那个小子根本没有平衡——心理的平衡;至于匀称——当然,身材长得很匀称;可是他那双异样的眼睛,和高颧骨——匀称吗?
“你也是黄金时代的人,乔里恩伯伯。”
老乔里恩转过头来望她一下。她是开他玩笑吗?不,她的眼睛还是象丝绒一样温柔。她是奉承他吗?可是如果是奉承,又为了什么?象他这样一个老头子,奉承他有什么好处呢?
“菲力这样看。他常说:‘可是我从来没法告诉他我那样佩服他。’”
啊!又来了。她死去的情人;仍旧是要谈他!他按一下她的胳臂,一半憎恨,一半也感激这些回忆,好象看出这些在她和自己之间是多么重要的牵线似的。
“他是个很有天才的青年,”他喃喃说着。“太热了;我近来受不了热,我们坐下吧。”
两人在一棵栗树下面找到两张椅子坐下,栗树的大叶子给他们遮着午后宁静的阳光。坐在这里,望着她,同时觉得她很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真是开心。索性让她更喜欢些,他于是又说下去:
“我想他在你面前暴露的一面是我从来没有看到的。他跟你在一起时一定顶有意思。他的艺术见解稍为新了一点——对于我来说”——他把“新里新气”几个字咽下去没有说。
“是啊!可是他常说你是真正懂得美的。”老乔里恩想:“这个家伙真这样说!”可是他了一下眼睛说:“是啊,否则我就不会跟你坐在这儿。”她笑起来眼睛里的神情真爱人!
“他觉得你有一颗永远不老的心。菲力的确有眼光。”
这一句从记忆里挖出来的奉承话,完全由于想要谈她死去的情人,并不使他动心——一点不动心;然而听听也很不错,因为她在他的眼睛里和心里——很对,一颗永远不老的心——是这样的可爱。这是不是因为他跟她和她死去的情人都不同——从来没有不顾一切地恋爱过呢?从没有失去心理的平衡和匀称的感觉呢?也罢!总之,他到了八十五岁的高年还能够欣赏美人。他想“如果我是个画家或者雕刻家的话!可是我是个老骨董了。还是只顾眼前罢。”
一对男女挽着胳臂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走过,就在那棵栗树影子的边上。阳光无情地照上两张苍白而年轻的脸,乱头粗服,颓丧的神情。“我们都是丑陋的一群!”老乔里恩忽然说:“奇怪的是,你看——爱情战胜了丑陋。”
“爱情战胜一切!”
“年轻人这样想,”他咕了一句。
“爱情没有年龄,没有止境,没有死亡。”
她苍白的脸上红了起来,胸口起伏,眼睛睁得又大又乌又温柔,那样子就象活的维妮丝!可是这句激动的话立刻引起了反应,他眼睛一,说:“是啊,如果有止境的话,我们就不会生出来;因为,天啊,爱情得忍受许多事情呢。”
他取下大礼帽,用袖口把帽子四周揩揩。这个累赘戴得他额头很热;这些日子里,他时常觉得血涌到头上来——他的血压不象过去那样好了。
她仍旧直着眼睛坐着,忽然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