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我问。
“刚刚知道爸爸得病吧?”她想了想,又摇摇头,“有些事不记得了。人得多想想高兴的事儿,事情总会变好,如果现在真的很糟。”她刚笑了一下,旁边就有人喊她,该登场了。她立即起身,又看了一下镜子,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口喧嚣中,我等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去前台。
外面似乎没有掌声,很快就传来一些电三弦的声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配乐,我能听出来这些声音只有一个努力,打算引起观众的兴趣,这让那个独特的声音,显得格外孤单。
在何沛媛开始为整场节目做司仪的时候,我才走到台下,所有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太多人去听台上说什么。也有几个男人,看得很起劲,但他们其实也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开始为一个歌手伴奏,唱的是程瑶瑶的一首歌吧,这也没让场子里安静下来。
台下还有几个男的,点了好几首歌,也有人要求何沛媛来上一曲,不过他说的似乎是二胡。何沛媛保持笑容,说:“谢谢。”然后弹了“二泉映月”。
这悲悲戚戚的曲子明显不符合现场的气氛,所以她只是将那最耳熟的段落弹了一阵,然后站起,再次鞠躬。台旁的经理,似乎很满意,对着台下的贵客鼓掌。下面似乎就没有这么艺术气氛了,其他人也开始点一些更热烈的歌曲,什么“死去活来”“你不爱我我去找小三”,最后台上的乐器一起合奏了一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场演出也就结束了。
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收好了这场的钱,带着电三弦、琵琶和其他设备,站在门口等我一起走。
“还有一场?”
“嗯,中心百货有一个产品展示,需要模特,我把东西先拿回去存着,走过去时间正好。”
已是灯火灿烂时,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们匆匆赶上将要开的一辆公交,喘着气。我没有帮她提这些东西,之前已经说好,我只是在她身边,看看她平时怎么生活工作,不是必要不会打扰她。她坐下继续补妆,并没有在意旁边人的目光,下一站将座位让给一个抱孩子的母亲,挪到后门旁和我聊起小时候,这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人。那时候这里都是荒滩,长得最多是杂草,但到春天的时候,就是从这片荒草滩,会长出五颜六色的野花,分不清它们都是什么名字,但却给她留下忘不了的记忆。
“我有一天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看着江水缓缓向下游流动,看着好像平静,其实一刻也不曾停留。”她看着窗外的繁华说。
生命对她来说,可能就是这样一条河流,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容争辩,不可追寻。
“但一切都是在变化的。”我说。
“嗯,我可一点儿想不到。如果我六七岁的时候,知道现在一天要跑三个场子,肯定觉得做不来。可现在,如果有人打电话给我,我还可以再接,”她笑,“人啊,从来不知道极限在那里。”
我看着她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忧愁,却又转眼消失。她的妈妈我也见过,两人眉眼如此相似,只是她的妈妈,更加憔悴,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更多。美丽很柔弱,仿佛是春风里的花朵,开时娇艳,落时无情。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呵护。
“听说有一个加强营的护花使者追你呢?”我谈到这个话题。
“一号、二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笑得很欢实,并没有忌讳这个话题,即使她也知道,在那阴暗角落里出现的流言,始终飘来飘去。
她说:“有时候,我也想有人帮我提提这个箱子。”我知道刚才她的用力,她的疲惫和她的倔强。
坚强并不是一个人的选择。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奥斯丁说这世界上有一半的人,根本不理解另一半的想法。可我偏偏能理解该怎么办?”她勾着头,让头发散落了几丝,眼睛闪着光。笑容在脸上不再那么精致,可还是笑着。
我知道,她的心里有怎样的坚持。但如果能有两个人一起去承担,总比一个人要好吧。或许这种坚持过来的日子,给她的影响,并不是生活上的艰窘,也不是世俗的冷眼冷语,而是撕开现实的温情,让她忽然明白,人与人之间会有怎样的一种计算。
“有的人想的是一个美女做女朋友,可我没有时间做这样的一个女朋友,所以我每次都会在开始就说:喂,听好啊,我的父亲现在每个月都要花四五千元,我每天最多跑三个场子,我还有……”她笑,“美女的魅力好像也抵不过三个问题啊。”
她在车上说的话都很轻,即使我们站得很近,但也听得很费力,但她的笑却没有变过。她似乎比别的人要笑得多,在台上赶场她要笑,在台下说话,她也喜欢笑,只是有的笑很美,有的笑很真。
“妹子,你坐吧,我下车了。”那位母亲对何沛媛说。孩子也对何沛媛说:谢谢姐姐,我们下车了。
何沛媛点头微笑,然后看我说,“还有一站,要不你坐吧,我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