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一向是阿四做主,必要阿四来答。裴先生都这么说了,肯定是不成的。阿四食指和拇指的指甲相互扣了扣,不甚自信地说:“那怎么能行,还是要与她们说清道理,警告过,小惩大诫,不许下次再犯的。至于责罚,她们一个个家徒四壁,连现在落脚的农庄都是我的,再扣去月钱,稍微有些严重了吧。”
“小惩大诫……可不是口头惩戒。”老裴相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案,三个小辈浑身一凉。
老裴相来回踱步,恨不得掰开阿四的脑瓜看看里面在想什么:“你包揽衣食住,甚至连冬日的炭火也央求我为她们准备好。这般周到,就是鼎都内的殷实小户也是不敢让家中人放开肚皮吃用的,她们所享受的,已经比外面大部分白身百姓好得多了。”
阿四抓住重点,小声嘟囔:“先生此前不是没允许留炭火么,那样的话,她们拿些棉去保暖也是好的……”在老裴相的逼视下,阿四声音越说越小,最终闭嘴。
“你还想让她们过什么日子!”老裴相高声问,“把她们全都封官,塞进府衙去,吃穿无忧一辈子吗。就算你能保证这八十三个,又哪来的银钱供给天下人!她们的嚼用难道不是赋税吗?”
阿四噤若寒蝉,但在老裴相虎视眈眈下不敢不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我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迟早有一天,百姓不再忧愁吃不饱倒是真的。”老裴相的目光仿佛要吃人,阿四又添了一句:“我是说未来,总有一天能做到的。”相当笃定,甚至于理直气壮起来。
她可是没有半句虚言。
老裴相好气又好笑:“这是要千百年去做的事,我一脚踩进黄泉的人应该是看不到了,这也和今天的事扯不上干系。罢了,你且记住,防微杜渐是大事,你今日轻轻放过小错,就是助长了恶气,世风日下,是极糟糕的事。”
见裴先生面色松下来,阿四又嘚瑟起来:“先生莫要再生气了,对身体不好的。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以后不会再随便心软了。至于她们,或许只是太害怕了呢,难得遇到我这样的好人,总要多捞一点,时间长了她们知道这座农庄真能长久养活她们,以后就不会这么紧迫了。”
不再担心回到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流民生活,以后也就不会这么惊恐,这么慌张,总想要积攒粮食和财帛,甚至不惜竭泽而渔。慢慢的,她们就会放松下来,道德也会回归。
阿四说:“先生们教我的,我都记得,政之急者,莫大乎使民富且寿也。省力役,薄赋敛,则民富矣。敦礼教,远罪疾,则民寿矣。我只是有些…不,很多的不忍心,总觉得自己还小,也觉得可以对她们再好一些。”
王者之国,使民富。霸者之国,使士富。
谢大学士教授阿四时,总在其中摇摆不定。而太上皇必然站在后者,盖因太上皇为天下士人的君主,后者能让皇帝的统治变得便捷。
老裴相与她们都不一样,完全属于前者的立场。老裴相大约是读过很多的书,见识过很多的人,她的心肠比婴儿的手心还要柔软,也比铜铁更坚硬。
阿四知道怎么能让她心软。
摸清了先生底细的学生,就是天底下最狡猾的学生,
老裴相叹道:“好吧,总归只是百来个人,但你可不能把这套带回宫里去。”容易被下属忽悠得找不着北。
阿四瘪嘴:“才不会。那些士族口口声声说自家族谱长,比我家能查证的祖宗都长,经营这么多代,肯定比我还富裕,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话语间,很有姬宴平的风范——充满了对世家大族家产觊觎,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该是我家的,什么崔谢赵陈的,通通埋掉。
河东裴家的老当家人重重咳嗽一声:“好了,你今天不是要让布庄调来的那两个绣娘还是织女的教授织布么,再过会儿天都黑了。”
阿四响亮地应声,一左一右拉着小伙伴就往外跑。正午的太阳高照在小姑娘的背影上,映出鲜亮的色彩。
老裴相眯起眼望一会儿天色:“少年人啊。”
布庄选拔出来的织女很有门道,教授农人时耐心又细心,阿四远远听了一会儿,很是清晰。
等到了时辰,农人们离开屋子,赶往田地种下棉籽。
两个织女又带着管事等人检查起棉花,仅仅三年,织女已经将棉花琢磨明白,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株棉花上棉又多少就要看棉籽,若是棉籽小、棉就多,我们都尽量留着这样的棉籽在来年种植,而大颗粒的,多用来榨油。棉籽干燥,才不会容易腐烂,棉籽都是秋收要放到第二年再种,保存是极为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