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双腿搭在车辕外跟着马车晃悠:“我好像看见过,嗯……阿舅那边的马场总有很多回鹘、九黎产的马儿,叔母爱马,常去光顾。我与长寿阿姊也去过,有一回见到的马很不听话,不驯服,惹得叔母大发脾气,叔母就用匕首把马儿气管割断了,血溅得老远。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姬无拂听了一笑,还真是姬宴平的脾气:“那你看见了害怕吗?”
“不怕。”长庚摇摇头,“当时我和阿姊在呢,马儿横冲直撞好险没冲到我们跟前来,叔母是为了保护我和阿姊才出手的。既然是保护我,我怎么会怕呢?”
“真好,我们长庚是很勇敢的好孩子啊。”姬无拂手指拂过腰间佩戴的长剑,这是姬宴平在她出发去怀山州前赠送的,没想到当时没用上,现在反而要用上了。
聊着聊着,长庚捏着手指头算,突然道:“阿娘叔母大季母好多岁,比叔母大我的岁数还要多。”
姬宴平比姬无拂年长十岁,而姬无拂比长庚也只年长七岁。姬无拂转念一想,或许小时候阿姊们面对她的心境,和她此刻面对长庚时一般无二。
姬无拂笑道:“是啊,我小时候也是喜欢跟在三姊后面跑。你阿娘和吴王都大我太多,反而凑不到一块。三姊虽然看着性子冷,其实是最会关切人的,就像齐王一样。”
远处风声渐起,姬无拂右手高举,卫士立刻整齐止步,她轻轻叹气:“流年不利啊。绣虎跟着长庚到车里去,给她热点蒸饼吃吧。无事不要出来。”
第章
在姬无拂的记忆中造反应当是很少见的才对,仿佛只有一个国家走到尽头的时候,才会发生这种事。后来,见得多了,她才明白,世上无时无刻都有人想要造反。大周国土广袤,万万臣民中,总有受欺压、不满当下的人。想要推翻皇帝也很正常,端看人有没有那个实力去做而已。
只要来自朝廷的剥削尚且没有大于百姓造反的代价,世道就会暂且维持稳定。受益的人多余受难的人,或者受益的人比受难的人嗓门大得多,国家总会显出太平模样。
在大部分的时候,姬无拂还是希望百姓能越过越好的。百姓生活安定,大周就会安稳,她的母亲、姊妹、子姪以及姬无拂自己,如今的富贵生活来源于大周百姓的供养。土地是有数的,能养活的百姓也是有数的,活在百姓之上的官吏贵族更是应该控制在一定的数目内。
狼吃羊,是天理。但想要长长久久地吃下去,狼就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以保证羊群的发展。一旦平衡被打破,不但狼要饿死,狼王、狼、羊之间的秩序也会被破坏。
干旱之后牧草缺失,福州的“狼”没有做好,羊群失去控制,狼王也会负有责任,她没能管理好此地的狼群。福州的百姓造反,有福州上下官吏的过错,也有中央朝廷的过错,皇帝、皇子也理当承担一份责任。
所以,姬无拂此刻面上十分平静,她只是感到悲哀。
流民吃食不足,自然也顾及不到营养,天黑后很多人是看不见的。因此流民会在黄昏之际进攻这支满载食物的车队,这日的黄昏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车队今夜不停地赶路,清晨之前就会进入闵县,闵县内有军队驻守,绝非流民能够轻易战胜的。
孟长鹤迟疑道:“我们车中的粮食本就是要用来赈济灾民的,不如齐声大喝告诉流民暂时忍耐日,必有赈灾粮下达。”
校尉脸色凝重至极:“已经太晚了,快被饥饿逼疯的人与野兽没有区别,它们听不进人的话。我们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商队,恐怕都已经在它们腹中了。沾了血腥,就没法回头了。我们不能不防。”
杀一人是死,杀十人也是死,百人千人何异?
食物不够吃的时候,人也会成为同类的果腹之物。
官吏十余人先后从马车中走出来到秦王身侧,卫士们围绕秦王车驾向外扩散,车上的粮食在生命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姬无拂不会缺粮食,即使闵县中再饥馑,只要秦王驾到也会挤出足够的食物供给。
而此刻在山楚间围拢的流民,是为饥饿才行虎口夺食之事。缓慢靠近的流民数量众多,至少三倍于卫士。
孟长鹤取下挂在腰间的玉扳指待在拇指上,随即拿起长弓。孟长鹤武道上不如姬无拂走得远,但骑射是君子六艺,只要是用心去学过的,她都能做的不错。
官吏们向卫士们借来防身刀剑,也有如孟长鹤一般用弓箭的。校尉忍不住提醒:“诸位箭术如何?切莫伤到自家人啊。”
皇帝当年给女儿分入亲事府的卫士是有些说道的,基本上都是从北境换下来的一批老兵,最少的也在北境驻守五年,算得上是大周的一批精锐。官吏都被卫士团团围在身后,寻常应当是不会被流民近身的,贸然引弓要是伤了自己人,可就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