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匆匆去食堂吃了晚饭,又折回监护室门口。刚刚上楼,看见了门口的池钺。
她这才猛然想起,楼下的夫妻已经不在了,但还有一对兄妹,8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与自己儿子同班,马上就要高考的男孩子。
三月的夜里风还很凉,池钺只穿着一件短袖,身形看起来很单薄。他没有发现许亭柔,只是安静地看着病房里已经睡着了的蒋正华。
许亭柔心情复杂,停在过道里不再往前,远远望着池钺。
这些天家里突发这样的变故,她身心俱疲,还要像个战士一样站在蒋正华和蒋序面前。她所有情绪都漂浮着,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宣泄口。
她应该恨楼下那家人,可是这个仇恨到底应该落到谁的身上呢?池学良已经死了,身上无数刀伤。徐婵从楼上跳了下来,当场死亡。她隐隐埋怨过蒋正华为什么要管闲事,但平心而论,面对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马上就要坠落,蒋正华做错了吗?
难道自己要把仇恨放在现在站在病房前的这个父母刚刚离世,年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男孩子身上吗?
她静静看了很久,最终慢慢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池钺转过头,看清来的人是许亭柔时,他脸色轻微的变了,下意识直起身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喊了一声“阿姨。”
许亭柔点点头,问:“怎么没有去上课?”
“请假了。”
池钺答。
许亭柔一愣,想到对方家里的情况,也不再问。
走廊里没有别人,两人对立站着。池钺喉结滚动,说了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完,池钺自己都觉得分量太轻,他安静了片刻,又开口道:“我会尽力赔偿。”
这句话他今天刚刚对房东说过。
出事刚两天,房东被警察通知匆匆赶回,和唯一成年的池钺交涉,要求赔偿估计是怕池钺刚成年不靠谱,对方追得很紧,一直打电话要求和他面对面沟通,讨论多次后,终于敲定下了赔偿金额和期限。
下午暂时解决完房东的问题,池钺没来得及吃饭,又到了医院。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等着面对许亭柔。
在他的印象里,许亭柔是一位很严厉的母亲,蒋序有点怕她,每次考试前都担心考砸了被许亭柔吊起来打。但其实更多时候,许亭柔只会在他们复习时敲门进来,送牛奶或者水果。
而在此刻,许亭柔一样没有任何要生气的迹象。
她把手放在池钺肩上,就像之前放在自己儿子身上一样,语气冷静又淡然。
“大人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
许亭柔轻声说,“好好准备考试,不要再来了。”
再后来,蒋正华恢复良好,顺利出院。市里给他搬了个见义勇为的道德模范奖。时隔良久他又回到了学校教书,但身体经过那一摔,还是落下了病。每到阴天下雨腿就疼,严重的时候走路都会有些跛。身体原因,他不再担任班主任,只是当任课老师。
许亭柔几乎都快忘了池钺这个人,直到一年多以后某天午休的时候,她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池钺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许亭柔,和当初一样开口喊了声“阿姨。”
许亭柔有些惊讶,给他倒了杯水办公室里阳光很好,两人面对面坐着聊天。
池钺长高了不少,说话也比当初少年时少了青涩,多了沉稳,问许亭柔工作忙不忙,蒋正华恢复得怎么样,身体如何。
“原本想去学校看望蒋叔叔,他们说蒋老师去外地参加教培了。”
许亭柔点头:“是啊,下周才能回来。”
问完两位长辈的近况,池钺安静了片刻。阳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他清瘦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