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的脸色越来越沉。
孙祥福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谁能想到,肖珏的外甥,那个跟在肖珏身边的少年会被刺客伤了眼睛呢大夫也只能扒开他的眼皮看看,这少年只说看不见,凉州城里又没有什么神医,能找到的大夫都找来了,皆是没有办法。
地上那些药粉,早已被风吹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毒都不知道是什么毒,如何能解。所幸的是这少年只有眼睛受伤,其余地方还好,否则若是伤及性命,不知都督要如何大发雷霆。
"都督,"孙祥福诺诺的道:"下官再去请名医来,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没事的。"
肖珏:"滚开。"
话里的怒意,谁都能听得出来,孙祥福不敢在这个关头触怒肖珏,匆匆说了几句,赶紧逃命似的退下了。
肖珏站在屋外,顿了片刻,才往里走去。恰好与最后一个大夫擦身而过,他见那少年坐在榻上,神情平静,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用手在自己面前比划比划,仿佛不肯相信自己看不见似的。
因她叫疼,大夫也不敢用什么药,只找了些舒缓清凉的药草敷在干净的布条上,拿布条绑了眼睛。
禾晏向来都是眉开眼笑的,有时候聪明,有时候蠢,至于这蠢是真蠢还是装蠢,如今是无人知晓的。他那双眼睛生的很巧,清灵透撤,瞪着的时候有点傻,弯起来的时候,就盈满了朝气和狡黠。如今布条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瞬间,少年的脸就变得陌生起来,连带着他从前的那些生动表情都像是模糊了。
肖珏忽然又想起刚才在宴席上,映月一行人行刺之时,禾晏冲过来的时候,亦是没有动摇。映月倒的酒,就算禾晏不提,他也并不会喝,但那个时候少年的叫声里,恐惧和愤怒不像是假的。
甚至听得让人心头悚然。
他往里走,走到了禾晏的塌前。
禾晏似有所觉,但又像是不确定似的,侧头看来,小心的询问:"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吗"
肖珏没有说话。
"没有人么"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侧过头去安静下来。
这一路进凉州城,禾晏话实在很多。肖珏不与她搭话,她就去找飞奴。飞奴话不多,后来出现的宋陶陶便顶了这个空缺。一个时常唧唧喳喳的人,突然安静起来,是会让人不习惯的。
这少年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但他又与普通人不同。得知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有些慌张,但竟没有嚎啕,也没有落泪。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他安静坐着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一丝不忍。
大概是他太瘦弱了,这么看着,很可怜。
肖珏开口问:"你感觉怎么样"
"都……舅舅"禾晏诧然了一下,才道,"我就是有些不习惯。"她伸手似乎想要去摸自己的眼睛,触到的却是布条,随即又缩手回来,道:"我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
他连问这话的语气也是平静的。
肖珏本应该说"是"的,但这一刻,他居然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身手不凡的少年郎,正是最好的年纪,以他的资质,在凉州卫里,过不得几年,必然升官。一摊泥水里的珍珠,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埋没。但失去了一双眼睛,情形又是不同。且不说对未来的影响,光是他自己要习惯这种黑暗的日子,也需要勇气。
毕竟他不是从一出生起就看不见的。拥有过然后再失去,比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让人难以忍耐的多。
"舅舅,你不会是在为我难过吧"禾晏突然道。虽然他眼睛蒙着布条,但她说这话的语气,让人想象的出来,若是寻常,此刻她应当瞪大眼睛,目光里尽是促狭和调侃。
"或许你还在自责"她笑道:"其实你不必为我自责,你应该夸我,也许你夸夸我,我就会认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夸你什么"肖珏漠然道。
"当然是夸我厉害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惊讶,又带着一点得意,"刚才若不是我提醒你别喝酒,也不会引出这一场刺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不厉害吗!"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肖珏无言,不知道该说这少年是心大,还是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