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禅院甚尔发现了五条律子的心不在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的厨房形同虚设,没有人会做饭,午饭和晚饭都是他在外面买的便宜便当。她坐在他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吃得很少,几乎是用筷子一粒粒地挑着米饭进嘴里。
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醒醒。”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像是没睡醒,“什么?”
“脑袋要掉进去了。”他拿手掌推了一下她的额头,示意她抬起脑袋。
她愣了一下,额头被他手心蹭得发热,“……哦。”她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数米粒,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不喜欢也得吃完。”他其实不奇怪她吃不下去,不过目前来说他们能吃的东西有限,为了不饿死,只能忍,“饿肚子比难吃的饭更难接受。”
五条律子垂下眼睛数自己眼前便当盒里装的马铃薯和青豆,小声说:“我没有不喜欢。”听起来没有一点可信度。
但禅院甚尔没继续说什么,他自己不是个多讲究的人,但她不是,娇生惯养那么多年,没理由短短一天就能习惯现在的生活。平时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尽可能的随心所欲,一切以能接受为标准,再差些也无所谓。现在带上她,很多事情就有了些变化,已经不能再套用他原来的标准。不仅仅是吃饭的筷子勺子多了一对这么简单,他不得不多花钱买女人的衣服鞋子和日用品,还要找固定的居所和固定的时间表。他昨天出去换点钱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公寓亮着的窗户,忽然有种错觉——她呆在这里,就像个无声的闹钟,不管离多远,到点他就能听见声音催促他往回走。
没安静太久,她开口了。估计是思考了很久,说话时憋着一口气,“你……打算一直在这里等着吗?”他早就吃完,但一直坐在这等她,似乎打算盯着她直到她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数干净。
他梗了一下,不知道是他听错了还是真的,她的语气隐隐有点嫌弃的意思。
于是阴阳怪气,“不然呢?”
“我会吃完。”
“你昨天就剩了一半。”
自知理亏,她又不吭声了。
五条律子有时候闷沉沉的让禅院甚尔有点不爽,他不喜欢去处理沉默,但是每次对上她的眼睛,他也变成了哑巴,很多话说不出口。
他抱着手臂,一字一顿地说,“吃完。”
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委屈地“哦”了一声,闷着头慢吞吞地把自己这份便当咽了下去。等她吃完,他也不打算再继续跟她纠结这点小事,把吃剩的空盒子打包放进垃圾袋,打算等会儿出去的时候丢掉。收拾完,发现她还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梦游。
“今天还要出去吗?”这又是新的变化。
她需要沐浴,尤其是被雨淋湿之后。平时很少会特地找地方洗澡的他才选了这个小镇,临时要找带浴室的出租房很难,但是有澡堂的街道很多。
听见他的声音,她迟钝地抖了一下肩膀,“嗯。”
禅院甚尔总是先洗完,站在门口等她,影子被身后的灯光拖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巷子深处那片黑暗里。他白天来过这里,在巷道的尽头和给他带生意过来的孔时雨见面。孔时雨当时问他为什么住在这,这里对他来说就像个养老院,毫无起色的经济,没有太多地域特色,工业化改革的风似乎没吹过来,时间停在上个世纪。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说这里暂时当个落脚点,不会长留。这是一半的实话,因为他带着五条律子这么个招摇的靶子走在街上,肯定不能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禅院家不会找他,但是肯定会找五条律子,他已经从孔时雨那听说了五条悟找禅院家的麻烦这件事。
孔时雨没继续追问,笑他活该,挂着拖油瓶走起来恐怕很费劲。他猜到了禅院甚尔不是一个人从禅院家跑出来的。
禅院甚尔当时没反驳拖油瓶的言论,也没说别的。
他很清楚,自己完全能一走了之,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夜晚。
只是当时他没走,现在——
五条律子从身后推门而出,带着水汽的热风扑到他后背上。他已经习惯了闻一些味道,有时候是灰尘,有时候是血迹。但没习惯过在无所事事的夜晚里闻到那种活跃的,温热的气息。那是她半干的长发上积蓄的热气,从衣领和袖口散出来的,留在皮肤上的肥皂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