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竹林沙沙,众人脚步也沙沙。林觉走在最前,实是无奈之举。这些人自打跟了上来,便不肯走在他的前面,但凡林觉步伐放慢一些,他们就连忙跟着放慢,哪怕夜色下看不清产生了推攘,也不肯走到前面来。同时林觉还能感觉得到,许多人都在悄悄的打量自己。有的打量完自己,还与同伴对视。剩下没有悄悄打量自己的,便正好是那些走路时常趔趄的人,应该是不常面临可能走夜路的境地,因而不常喝松针茶这类草方,患有夜盲症。“小……仙师……”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气氛,对林觉问:“刚才那是妖怪?”“嗯?”林觉听见声音,也是松了口气,回答说,“便是这条路上经常出来吓人的那只妖怪。”“……”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看不见的人则屏息凝神,迷茫张望。“敢问仙师……师承何处?”有商人打扮的人拱手说道。“没有师承。”林觉也左右看了看,哪怕此时人多,可他怕那妖怪还在或者还有别的妖怪也在暗处窥探,因此虽然有心想纠正这些商旅行人口中关于自己的称呼,同时也愧于承受,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说道,“诸位不要说话了,专心赶路吧。”众人一听,便也不敢再多说了。气氛再度变得凝重起来。林觉只好又说:“诸位也不必害怕,我们这么多人,就是有妖鬼正在路上酣睡,也该起身让路的。”气氛稍稍放松了一点。林觉加快了速度,大步往前。众人连忙跟上。速度适当加快,众人心思便不由多放了一些在脚下,加上偶尔一些将要摔倒的动静和“小心”的提醒,恐惧便又少了些。这一段路相安无事。林觉也一边走一边思索起来。“黟山……”这时他倒终于想起了这座山,也知晓自己为什么听着觉得熟悉了——在舒村的传说中,三姑外出游玩,在仙山上偷摘了仙桃,回来吃了先变鱼后变山,那座三姑前去摘采仙桃的山,就叫黟山。既然真的有三姑,那么传说呢?如果三姑传说也是真的,那这座黟山倒真是一座难得的仙山了。林觉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诸位郎君,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一座仙山,叫做黟山?”“一山?哪个一?”“没有听过。”“我等凡夫俗子……”“好像听过……”“我没有……你听过吗?”“黟山啊……”一阵杂乱声音,中间只夹杂了两句似乎有用的,却也因为不确定而声音极小。好在夜静只有脚步声,再小的动静林觉也还是听到了。“有人听过?”“隐约听过。”“好像是听说过。”这两人一边走一边出声。声音一前一后,一近一远。“可否讲讲?”“听说是个有名的山,上面有道士,有神仙,我们那边有不少神仙故事都从那里来。”走在前面、距离林觉近些的人答道。“黟山不是赤帝炼丹的那座山吗?”走在更后面的那人磕磕碰碰的说,能看见他扶着另一人的肩膀,眼神迷茫没有焦距。“赤帝炼丹?还有别的传说吗?”“记不清了。”“没有了。”“可知黟山怎么走?”“这倒印象不深,应该不太远。”走在前头的人说道。“黟山很偏,道路难行,自古以来,访仙问道、烧香拜神的人都去齐云山……哎哟……没有去黟山的。”走在后头那人说,中间还差点摔跤,又有人一脚踩在水坑里溅起许多水花,“我也只是知晓一个大致的方向,若是仙师想去,可能只有边走边问了。”“怎么走呢?”“过了单孤县,先往齐云山走,走二百里,再往南走,那边不通官道的,只有山上道士和当地人走的小路。”“多谢了。”说到这里,前方道路明显变宽,借着月光,隐约可见远处有片寺院。许是知晓有人耽于山雨行夜路,为了迎接与指引,寺院的僧侣在门口点了一盏灯,是这山路中唯一的一点亮光。“到了!”“到了到了……”“仙师!咱们到了!”众人立马都兴奋起来。那些在晚上看不见的,也忙问身边人,到哪里了,还有多远。“呼……”林觉再度松了口气。而他也是这时才严肃的说:“我不是什么仙师,也没有什么道行,刚才在路上只是侥幸震住又吓走了那只妖怪,一路我怕有妖怪在偷听,这才没有纠正你们的称呼,之后却是不可再叫我仙师了!”“啊?”众人都是惊讶不解。林觉再三叮嘱,这才往前,走向那座寺院。这时这些商旅行人胆子才大起来,有人主动上前,轻扣门扉,很快就有僧人掌灯前来开门。“诸位施主,是来借宿吗?”“正是。”“后面可还有人。”“兴许还有。”“快快请进。”僧侣一边将他们迎进去,一边说道,“今天下午一场雨,今夜来借宿的人格外多,比以往要多不少,房间可远不够用。”“挤挤就是!行走在外,在乎那么多作甚?小郎君先请!”哪怕林觉已经说了自己不是什么仙师,没有什么道行,这些商人听说他的行为,仍旧十分敬佩,被他带着走了一段,仍然对他格外尊重。“客气。”林觉便也往前,跟在前方掌灯的僧侣身后,走进寺院。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寺院和僧侣。僧侣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僧人,长得不高不胖,穿的僧袍布料也很普通。这座寺院同样不是一座很大的寺院,瓦墙装饰陈设都有些旧,这个时候里面已经有了许多借宿人,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些僧人竟还起来给这些人熬了粥,此时许多早到的路人都在院子中或房间门口、房檐下或坐或站,手上捧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的吸溜着热粥。这幅场景让人十分安心。林觉闻到了粥的香气。吸溜的声音也让人口中生津。刚才来的路上问了这些路人,这座寺庙似乎只是普通的一间寺庙,甚至因为建在半路又接受行人的留宿,比多数寺庙更多一份铜钱味道,有点儿既当和尚又开旅舍的意思,没有听说关于“这座寺庙中有得道高僧”的说法,也不曾听说这里哪位僧人会什么法术。“咕咕……”林觉肚子开始叫了。这时刚好走在寺院中间,林觉回头看了一眼手中牵的骡子,眼中有些不舍之色。骡子这种东西,真是完美继承了马儿和驴子的优点,既像驴子一样皮实耐用,又有接近马儿的驮负能力。自己背着这个书笈走路实在是慢,若是有这么一匹骡子帮忙,这一路不知要轻松许多。说不定今夜也就不会赶夜路了。很可能在雨前就已经到了。“唉……”林觉叹了一口气,随即脚步一停,不再犹豫,仰头高声喊道:“今天晚上哪个在路上丢了一匹骡子?”夜晚本就清净,声音传出老远。话音落地,整个寺院都安静了下。什么?半路丢了骡子?骡子的价钱可不低。甚至有些好的骡子,能卖得比驽马还要贵些。很多道目光扫了过来。可在他们思索酝酿之际,已经有人从房间中跌跌撞撞跑出来了。脚被门框一绊,爬出几步远。带路的僧侣原本有些发愣,待得大致想明白事情经过,便回头看了林觉一眼,随即朝前举起灯,给那人照路。过来的是个中年人。长得不高,留着三道胡须。正是那“姚三”。此时他的神情和之前的姚三有几分相似,起码在脸上的恐惧这方面比较相似,但除了尚未离去的恐惧,他脸上还夹杂着懊悔、痛心、自责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当看见骡子后,又激动不已。“我的!我丢了骡子!”“……”林觉本身还打算问一问怎么丢的,看见这张脸,看见他的表情,便也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是将缰绳递了过去:“路上遇见了,还你。”“这……”那人一时不知如何说话。“恭喜施主,失而复得,这下可以吃得下饭了,快把骡子牵到后面马厩去吧。”僧人举着灯笑眯眯的催促着,随即再度转身,看向宋游,不知不觉之间神态举止也要比先前更为尊敬了些,“施主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品德,真是令人敬佩。”“不敢当,只是理应如此。”“施主当为我院贵客。”“不敢不敢。”“施主太客气了。”僧侣做出请的手势,“请诸位施主继续跟我来吧,本院知晓诸位施主夜路辛苦,特地熬了白粥,给诸位施主填填肚子。”众人连忙往里走去,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却是仍如路上那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林觉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