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人一撩下摆,起身就走。
不苦大师赶忙追上,却不是为了道歉,而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坚持道:“我认真的,溪停,哪怕你不是怀孕,也是要有孩子了。我可以拿我的公主娘发誓,就在近日,这卦象里震卦多于坤卦,说明是男孩的几率更大。不出天,你肯定要与你儿子见面。”
连大人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多给对方一个眼神都算他输。他一个无根的东西,哪来的儿子?他可没有给别人当干爹的癖好。
连厂公,姓连名亭,字溪停,小名……狗剩子。
出身大启西南边陲的一座小城,穷山恶水,瘴雨蛮烟,他老家镇南最知名的“特产”就是宦官,持续性地为内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阉童。
连亭的二叔便是自幼入宫,可惜他得势后还没有来得及照拂家里,便突发恶疾去世。同样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的连亭,便再次被安排了相同的命运。他进宫后因二叔留下的旧情,得了一个内书堂读书的机会,后因识了字而有幸侍候在杨皇后身边,不久就升任了长春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皇后变太后,身边的“老人”都有了二次鸡犬升天的机会。连亭抓紧时机,为初涉朝堂的年轻太后出谋献言,在东缉事厂复设后,坐上了头把交椅。
年仅二十,便已位高权重,春风得意。
但大概老天就是见不得他太好,总想搞点事情。
“虽然你前二十年的命格里注定六亲伏藏,吃够了亲情的苦,但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如今正是你戊申大运的转运期,物极必反,你注定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啊!”小麦肤色的道长手持拂尘,一路追着朋友送到了大门外,为引起对方的重视,一时口快喊了句:“我没和你开玩笑,连狗剩!”
这一声果然有用,连大人当下便驻足回头,细长的眼中凶光大盛,皮笑肉不笑道:“你叫谁?”
不苦:“!!!”风紧,扯呼!
道观朱红色的大门以平生自己都罕见的速度狠狠合上,在哐当一声落锁后,徒留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门前清冷地划过。
不苦大师别的不行,打退堂鼓却是一门绝学。
“啧。”连亭嗤笑出声。
复日,连厂公被人前呼后拥的簇在马前,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白光,从街边的小摊旁突兀地冲了上来,差点惊了马。
引来一片哗然。
幸好连亭手稳,攥紧了缰绳,这才及时控制住了身下的掠影。
不用连大人开口,就已经有谄媚之人唤来左右,高声斥责:“是谁瞎了眼?胆敢冲撞督主的马?还不快将这宵小之徒拿下!”
絮果也被吓坏了,根本没听清旁人说了什么,眼里只有变得无限高大的红鬃烈马。他浑身僵硬,差点忘了呼吸,但认爹的本能还在,代替他在那一刻给出了回答:“阿爹,我是絮果啊。”絮果非常自信,因为他娘说,你爹一准能认出你。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絮果面不改色,威武不屈,在众目睽睽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大庭广众,絮果的这一声不高不低,却效果斐然,在所有大人们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想让震惊表现太过,但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诠释内心,只能屏息,任由死一样的寂静在全场游走。
不管这小孩是认错了人,还是在骗亲,亦或者根本就是旁人故意安排来嘲讽连太监的,都无异于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马上的连亭却反而有些想要发笑,自东厂重开,他手握权柄,朝中人人自危,对他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冷眼相对,如今难得遇到一个敢骗他的。是的,骗,连大人很笃定,因为絮果出现的时机太巧,昨天不苦才说了他命中要有一子,今天孩子就主动送上了门,这要不是不苦那傻逼安排的,他连亭就改回原名连!狗!剩!
连大人好整以暇,向前微微倾身,眯眼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孩,似笑非笑道:“有趣,你说,你是杂家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