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邢恕躬身一揖,然后默默退了出去。张传荣忙将备好的束脩六礼递到了那名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前:“小儿尚且年幼,还望山长大人好好教导他呀。”
对方和张皓文想象中严苛古板的书院山长不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气质儒雅,虽然举止沉稳,但却给人一种平易近人之感。他打扮的也十分简朴,一顶儒生巾,淡褐色的长袍宽宽大大,除却腰间丝绦上挂了一块淡白色的玉佩,身上并无一件别的装饰。
他一招手,示意旁边的小童将竹篮接了过来,另一名小童拿来两个麻编的蒲垫,让张皓文父子坐了下来,那人方才开口道:“在下姓唐,名旬,是这攀丹书院的山长。”说着,他又抬手拿起旁边一张纸,边看边道:“张皓文,八岁,今年琼州府的府试案首,听闻你在府试中四步成诗一首,此事在琼山士子之中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了。”
这张纸上写的是他的履历了吧,透过反光张皓文能看到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其中的信息想来远比唐旬简简单单这几句话要多得多。张皓文拱手谦虚了几句,却听唐旬又问他道:“吟诗作对,想来都是你的长项,我也就不考问你了。至于文章,你县试、府试的文章我也看过,虽说还有几分生涩,但才气是毋庸置疑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透过小楼的木门看望前面二进院子,那里已经响起了学生们一阵阵的读书声,唐旬收回视线,对张皓文道:“不过,攀丹书院之中,也不乏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的少年名士,方才那位邢恕,早先就选神童入了文昌县学,去年知府大人派去县学的学官见他才学出众,又在知府大人面前举荐,将他补为了文昌县生员。还有一位名叫丘洵的,和你年纪相仿,呵呵,此子常常语出惊人,不过说到博闻强记,就连那些生员们也比不上他呀。”
“张皓文,你为何要来攀丹学堂求学?”唐旬从门前转过身来,忽然问道。
张皓文跪坐在蒲垫上,脑海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他为什么来琼山读书?这好像是个自然而然的决定,从他收到唐臣那封荐书的时候就决定了,但除此之外呢?荣登科甲?济世报国?
想了想,他干脆据实答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学生如今刚刚考过府试,眼下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心要为明年的道试好好准备。为了能把四书五经学的更通透,更扎实,学生不怕跋涉,宁愿选择到琼州岛上最出名的攀丹学堂来读书——因为书经中的学问如此浩瀚,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一览海上的风光,看见彼岸的景色,而不是被眼前的浅滩所困,以为自己所见就是大海的全部啊!”
唐旬听见这个回答,稍微愣了愣,他的视线越过张皓文往后看去,只见香炉一侧,那位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唐旬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张皓文,我要问的,仅此而已。”唐旬回到案边,指着案上一摞厚厚的书对他说道:“这些,都是给你的,这是我们攀丹书院的传统,离开的士子看过的书,会传给下一个进入书院的人。这套书的主人两年前乡试中举,入国子监读书去了,望你也能如他一般勤学好问,早日高中!”
“多谢山长……”虽然张传荣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在这些“读书人
”面前他还是有些不太自在,他自己那不幸夭折的求学生涯永远是一道阴影,至今仍横在他的心里,不过,看看聪明懂事的宝儿,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希望,连忙拉着张皓文对唐旬深深一揖,道:“谢过山长吉言,宝儿呀,你听见没有,要好好跟着先生们读书、做学问,早早考过道试,中举人!”
“举人……呵呵……”身后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张皓文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虽然似乎只是几句耳语,却清晰的飘入了他的耳朵:“这是将来要大魁天下的人啊,区区道试、乡试又算得了什么……”
张传荣显然没有听见,方才和大名鼎鼎的攀丹书院的山长同处一室,让他脸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张皓文安慰的拍拍他的书去了。”
“好、好宝儿,等学堂散了学,爹再来接你啊!”
张皓文跟着引领自己的小童,抱着摞的高高的书本往前走着,不出意外,唐旬把他分在了童生正科,张皓文估计这是童生中水平比较高一点的班级,以专攻五经,做八股准备道试为主。他刚刚踏入斋房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高谈阔论的声音:“……你们说什么是天下之本?依我看,不是农,也不是你我这些读书的士……”
张皓文往里一瞧,不禁哑然失笑,一个比他大不了一两岁的小孩儿站在椅子上,对着下面众人侃侃而谈,这孩子和早上迎接他的邢恕截然不同,邢恕面貌端正,举止得体,这孩子却怎么看怎么让他觉得有点……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