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毓端着茶盏坐着桌边,悠然观望,柳桐倚整一整衣袍:“夫人,晚辈乃为查一桩命……”
“晚辈乃为一些商税疑点,被柳断丞传唤自此。”
柳桐倚微讶然地看了一眼打断他话头的张屏,随即颔首,取出大理寺令牌:“大理寺因一些缘故,需盘查丰乐县历年税收。详细缘故,恕不能相告。”
张屏接话:“因晚辈到任后,将县中账册全部重整,故虽被罢职,仍需配合柳断丞查问。”
云毓含笑出声:“老夫人不必惊忧,只是循例问两句。一笔笔都是明白账目,贵店若按时缴纳商税,便没什么事儿。”
贺白氏松开张屏和柳桐倚的衣袖,略直起腰:“我儿做买卖最最老实,税金绝对一分一文都不曾少。各位老爷只管查来,每年每月缴税的凭证,小店亦都存着,可随时取来核对。”
云毓温声道:“不忙,不忙。”
一旁云府的仆役端来一张扶手圈椅:“老夫人请坐。”
贺白氏佝偻着身躯:“民妇站着回话即可。”
柳桐倚和颜悦色道:“本断丞需相问的甚多,此处又非公堂,夫人请坐吧,如此方便。”
几位云府家仆亦附和,贺白氏方才颤颤敛身:“便失礼一回了。”退步落座,两名仆妇一左一右侍立两旁。
柳桐倚与张屏回到座位。左右撤下盘碟碗筷,擦干净桌面,张屏捧过包袱皮上摞着的账册,垂目翻看。
云毓又微笑向贺白氏道:“夫人言谈不俗,字圆腔正,兼之举止端庄,是否京城人氏?”
贺白氏恭顺道:“公子老爷忒抬举了,民妇非京城人。”
张屏接话:“老夫人系本地人,数代居于此县。曾祖务农,赁富户高氏田亩耕种,祖父做过货郎,娶县郊郑姓菜农无子寡妻为妇,生一子二女。子又娶佃农许氏家第四女,生三子二女。老夫人行第三,长兄幼弟少年夭亡,次兄娶长工刘氏之女。七年前离世。夫人十七岁嫁进贺家,尊夫家本是县郊瓜农,三十一年前病故。留给夫人京郊房屋五间。另有田地六亩被尊夫胞弟夺去。夫人有二子二女,长子贺庆保,本为佃农,赁巫员外家田亩耕种,娶佃农曹氏女,生一子一女。夫人的长女嫁米氏,十九岁时难产亡故。次女嫁吴氏,现为菜农,在县郊有田庄,菜果供应酒楼。次子即这座酒楼的老板贺庆佑。”
贺白氏眼角的皱纹颤了颤:“张先生将我老太婆的家底查得真详细。”
张屏肃然:“都是本县户册与赋税卷宗记录,一翻即知,不用多查。”
贺白氏尴尬一笑,云毓感叹:“老夫人虽早年辛苦,万幸子孙争气,后半生有福。尤其贺老板,白手起家,实令人佩服。”
贺白氏刚要开口谦虚,张屏接话:“柳断丞要询问的,正是贺老板历年账目中,有疑点之处。”
柳桐倚温和凝望贺白氏:“老夫人放心,只问几处小小不解。其一……”从张屏手中接过册子。
“观卷宗可知,贺老板年轻时在县中菜行、粮铺、酒肆之地做杂工,二十一岁娶醋铺伙计苗三宝之女。后来开过茶水摊,卖过干果。十二年前,租下县中长兴大街北段门面三间开食铺,名叫来一壶。我等查贺老板生意税款,亦是从此年查起。详细的,仍由原丰乐知县张屏与夫人一说。”
贺白氏连声应:“好,好,老身细细地听,但凡知道的,一定替小儿明白地答。”
柳桐倚道了声多谢,再把册子递还张屏。
张屏面无表情望着贺白氏:“县中百姓商户,历年所缴之税,所置之产,笔笔皆有记录。此时只拿来几册,其余都能在县衙卷宗库中找出。”垂目刷刷翻动册页。
“十二年前,贺老板初开酒肆来一壶。前六个月需纳税钱,最少九文,最多十八文。按律,市肆门摊,经营所获,百则税三。朝廷恩顾小商,月税钱不足十文者免之。来一壶免了两个月的税。之后生意渐好,但前三年,所缴税钱,最多者一月一百八十六文,即所入六千二百文。六两多银子。即按最多计算,每年收入七十两左右。”
他再拖过另一本封皮稍浅的档册。
“贺老板当时所租门面,每年租金十二两。再除去肉菜米面柴油等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