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周风起身下轿。
那小童立刻再叩首连连,门前另外几个家丁也跪下了。
陶周风又看了看相府的后门,长叹一口气。
“只替老夫转两句话。我今日前来,唯想一叙昔年将赴科试,同习经籍时的往事。待师宪兄愿谈时再说。”
他回身入轿,车轿启行。
陶周风的话很委婉,他相信仆役定会把话一字不漏地转禀曾尧,他亦相信,曾尧一定能明白他的话。
细风熏熏入帘,一如数十年前。
那时他与曾尧都正少年。
莽莽不知天高地阔,一心只想着读书应试。偶尔也同张屏王砚这般的年轻人一样,闲逛淘气。
曾尧比他活泼些,家里管得也不那么紧,一得空,就到含德巷的小院里来找他吃酒。
“存式,存式,今儿我做东,请你开开眼,去瞧瞧朝朝阁的盼兮姑娘。真是弹得绝好的琴,联得绝好的句。秦兄他们几个也同去。”
陶周风正色:“我已订亲,便不去那样的地方了。”
曾尧不以为然地笑:“你就假正经罢,你那岳丈,非要你中了进士后才娶他闺女。敢情你一天不是进士,就得当一天的和尚。万一你跟国子监的廖祭酒似的,六十三岁才登科,你就在这院里自个儿熬到胡子白?”
陶周风再正色:“大丈夫求学立业,须先身正心清。”又一眨眼,“再则,书中自有颜如玉,阅而思之,独属吾一人。岂不比与你四五人同望一盼兮美哉?”
曾尧哈地一笑:“行,让你装道学!”转身离去。第二天着小童送来一个锦盒。
“我家公子说,既然陶公子不敢出去瞧美人儿,就送陶公子一位能在家里相陪的美人儿。”
陶周风道谢接了锦盒,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层层锦缎内,包着一把红泥小壶,形圆小巧,样式名曰西施。
另附一笺:
赠兄一美,案添闲趣,聊怡小情。愿存式兄振奋精神作文章,勇猛刻苦攻学问,手抱西施更抖擞,早日折桂见嫦娥。
陶周风笑让书僮取了两坛酒,亦草书一笺。
木鱼老树根,谢兄赠美恩。僻涩之人兢兢,慕兄倜傥,朝朝盼兮暮暮歌;仰兄高才,鹤拥青云自登科。
数月之后的科试,陶周风中了状元,曾尧被点为探花。
两人同赴御宴,曾尧拍他肩头笑道:“簪花至天宫,总算能娶嫦娥了。”
陶周风拱手:“当要多谢师宪赠的西施。”
一晃数十年已过,流云时时有聚散,桂花年年谢复开。然而有些事,就像脸上的褶儿一样,不能抹,不可消。
陶周风相信,即便他成了老糊涂,曾尧成了老糊涂,也会记得年少时的往事。
所以陶周风不相信,曾尧竟会糊涂到在紫微台内用西施壶。
他想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