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读到这段,内心略有触动。
他在京城应考时节,京城的茶铺常向试子赠送茶饮。最大的几家茶庄裕元泰、一茗庄,以及书中所写的盛隆顺尤爱赠茶。
张屏陈筹和许多考生都很喜欢盛隆顺的仙菊茶,清火明目又提神,赶上药铺赠平安小药的时候,捡出几颗枸杞加在茶里,用陈筹的话说,好比素娥仙子抱玉兔,绝了。
似张屏这样穷试子都是一撮茶叶反复泡水,小菊花泡得发绿,水再没有一分颜色,也舍不得倒掉,总觉得还能萃取出一丝滋味。小说
陈筹消息灵通,时常打得听到茶铺将到哪几条街巷赠茶,且总能在那片儿抠寻出一个相识,拉着张屏去与之讨论学问,直论到茶包到手。也不只他俩这样做,茶铺的伙计们亦明白,更不点破,一般地笑吟吟送上茶包:“东家请吃茶,望勿嫌茶味淡薄,恳请日后多多提携扬名。”
张屏攒了钱,也会去称一些茶,花茶之类都是用次等茶叶制成,不算贵。试子去买,更有很多优惠。伙计抓一大把放在秤盘上,秤杆挑高,再道一句:“好咧,一杆儿直上青云势,公子爷金榜高题名!”
他们这些穷考生,平日短东少西,常遭白眼,听到这些客气话,亦觉得暖心。
看到观水翁远山叟的辛辣之笔,张屏不禁略定了一时神,随后去街上买了一些菊花茶。
今朝虽被这样那般书写评价,但在当时,杭商得此厚利,十分惹人眼馋,很多南方茶商想要效仿。
不管仙茗峰的茶园实际能产多少叶子,真正卖的茶叶打从哪里来。要立出门面,树起招牌,绿油油长着叶子的茶树总得种出几棵。
其他茶商由此开始在京兆府各地,特别是顺安县捣鼓试种。
但顺安县仙茗峰养得出茶树,确实有独特优越之处。
仙茗峰是一带小丘,被远处连绵群山环绕,阻挡了刚猛之风,气温比别处略高。群山滋生云雾雨露,坡中多泉水溪流,也比京兆府的其他地方湿润。
且此处更有一奇,京兆府土地多碱,偏偏这座山坡土酸,茶树喜酸。
别的茶商各处试种,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种植茶苗昂贵,经不起屡屡枯萎耗费。遂又生计,包下荒地,先种苜蓿。
原来苜蓿正与茶树相反,喜碱不喜酸,越碱越旺。
某块地只要苜蓿长得好,肯定种不了茶树。
苜蓿便宜,长成可以做草料喂马,长不好也不亏。
所以京兆府周边几县,特别是顺安县,多了很多苜蓿地。
茶商又很精明,种苜蓿亦要多费包地或开地的花销,想连这笔也省去。让当地百姓先开地种苜蓿,种不出了,他们再出钱包地。
百姓自然不愿。
这时,一直袖手旁观杭商与徽商争买卖的晋商忽然出手,包下很多闲地种苜蓿。
晋商会养马。他们将苜蓿制成马食料,一面又趁势建马场,再扩地或包地种豆谷。
京城私驿、货运、路人日用租赁等马匹及各处的食料供应竟渐渐被晋商掌握。
而京兆府地界能种出茶本属奇迹,奇迹一般不会重复出现,除了一开始占据仙茗峰的几大茶庄之外,别的想效仿的茶商都没赚到油水,甚至白替晋商开了苜蓿地。
一场缠绵数十年的徽杭茶商争斗,最得益的,竟是晋商。
远山叟:「三分江山魏蜀吴,天下终归司马氏;人人自以为黄雀,岂料背后有苍鹰」。
当然,这些生意,多于朝代更迭乱世中零落。
一些立得住的,如京城的盛隆顺茶庄、仙茗峰的茶园茶坊,几经波折复又兴旺。
而顺安县诸多苜蓿地,或重新变成荒地,或被改做农田,蔡府所在那片因为既不临道路,也不靠河,荒芜多年,苜蓿依旧长得挺旺,当地百姓喜欢去那边放牲口,混着叫它苜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