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一刚来平城的时候,地铁口里的保安会大声呵斥不会用一次性地铁票的外地老人。
男人用着本地人才能听懂的方言,傲慢地训斥对方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怎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刷闸机?那样长的队伍,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告诉老人,不用app过闸机的话到底该把一次性地铁票刷向哪里。他们都漠然看着,听着保安连骂人都用着地方语系。
简韶想,这是一个手中没有任何权力的基层服务人员。仅仅因为是本地人,就可以随意斥责对方是蠢货、聋子、乡巴佬。
她不知道不被歧视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在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小地方人、一个穷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其实就已经和别人生活在两种世界了。
隋恕听着她解释的话语,在雨雾中淡淡地笑了。他的口吻十分平和、随意,好像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他说:“因为没有一个‘上等人’是高尚的,只是他们暂时得到了,所以溢美的词汇也一并归于他们。”
简韶静静注视着他。
隋恕迎着她的目光,不由地想起庄纬和他私底下发牢骚的时候说过的,社会百分之九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的手里,而这个社会所谓的“中产阶层”,不过是和所谓的上等人沾亲带故的姻亲、族亲、师生、荫庇。
至于这百分之十,刚开始,他们和满清遗老一样是一群大买办。他们的儿子要精明一些,留洋学到了搞垄断。他们懒惰的孙子回归成土匪,哪家私企干的好,哪家就归他们。
隋恕心平气和地说:“我同样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敬佩的。”
空气有些寂静。
半晌,简韶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一样。真正值得敬佩的东西是褪去了金钱与权力后自身保有的才华与不灭的品质,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依然值得这样的评价。”
她早该想到,庄先生是很好的人,隋恕能和他成为最好的朋友,说明他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真的么?”隋恕笑了笑。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眼中,很小的影子,十分清晰。
“真的。”
“你不怕我再骗你么?”
“你不是这样的人。”
“嗯,”隋恕看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温柔,“你是最信任我的人。”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简韶的脸有些热。
她想将话题重新拉回严肃的方向,便问:“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知道自己的不满也难以真正地改变什么。如果一辈子都无法做什么,是不是不如一无所知呢?”
隋恕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聚焦在她的脸上,他总是这样宽容的人,不会细究她穿不穿他准备的衣服,也不会戳破她自卑的小心思。
他问她,如何看待义和团。她下意识背教科书,反帝但是没有反封建,所以失败了。隋恕温声说,它是工具,有用所以用了一段时间,惹祸了、没用了,就被除掉。
他又问她如何看待火烧英领事馆事件,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愤青总是御用工具,有用的时候取个响亮的名号,没用了就送进农村。
简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他看问题视角的不同,两个人闲聊着,慢慢梳理近二十年的各种大型争端。她发现隋恕的记忆力很好,而她似乎也不错。
“我的记忆力是不是还可以?”简韶开心地问。
隋恕笑着同意:“嗯,特别好。”所以两个人聊天总是很容易感受到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