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最后一个星期,总是会伴着绵绵不尽的小雪。
简韶回到学校,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似乎又改变了。
夹着课本,像往常一样走在斑驳的小道,树干上有斑秃,红砖地面叁年了都没有补好,总有那么几个一踩上就嘎吱嘎吱地叫。她甚至还能记得大学第一天报道,行李箱的小轮子碾过砖面,发出笨重的咕噜咕噜的响声。
那个时候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像粉刷过水泥。她感受着泥泞飞溅在运动鞋的后跟,无法想象四年该如何度过。
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天总是格外漫长,舞蹈专业学长学姐们的毕业汇报表演也分外煽情。她混在一群准毕业生中,听着他们口齿不清地唱《光阴的故事》,男孩和女孩依偎在一起,尚具青涩的眼那样明亮。
跳跃的舞台光晃得人眼睛疼,闪烁的荧光棒里,她也跟着流泪,不知道为谁而流。
在还拥有青春的时刻,她便感到了即将失去的痛苦。
再后来的日子像按了加速键,总是手抖的食堂阿姨,永远抢不上课的教务系统,操场上空被人争相拍照的紫红色的夕阳,还有图书馆走廊的角落里,那些用中性笔写上的“必胜”和“考研加油”。
她拥有着什么吗?还是说正在不停地失去?她试图在困惑与现实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可是一切就像永远地浮游在漫漫无边的死水里,凝滞、如同水泥一般,慢慢地浇铸、封存。
我们在水泥浇灌的河流里游动。
她时常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坐在台下、跟着毕业生们一起流泪的大一学生,但是异样的腹部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刚从小地方过来、什么都不懂的岁的女孩。
可她又无法将自己归类为另一类,就像她尴尬的大叁生的身份,一边身在校园,另一边却已不属于校园——
是的,她们已经并不再属于校园,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当新大一的学生在百度地图上研究平城的历史景点时,当大二的学生穿梭于各种校内校外活动时,他们已经被无声地告知了今年严峻的就业形势。一个班里除去继续升学的,签了正式叁方协议的超不过个位数。
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江冲至岔路口,所有的学生在这一瞬间化为细小的分叉流向不同的石径——哥们姐们遍地跑的人老老实实地选择了考公,年级前几名研究如何制胜保研夏令营,不知道做什么的也买了肖秀荣。
简韶无法将自己轻易地归类为哪一类,她看到的、听到的,正在做的、没有做的,在马南里或是在学校,都是如此地割裂。
她难以找到那个转换自如的平衡点。
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与最开始时截然不同了。
意识到这点,其实是一个十分偶然的契机。当她拎着暖壶去水房打水,队伍的中间,她的前男友拿着一本华图李梦娇常识口诀速记条在背诵。
简韶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或许有一两个月,也或许更久更久。
朔风里,他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又很快地错开。
他变瘦了,臃肿的黑色羽绒服套在他头上,像套着一块被吹起的气球。这条羽绒服又沉又重,但是并不保暖,灌进去的风像是能在棉絮间留存。
她突然想,如果是现在的她碰上这样的小男生,还会再一次跟他恋爱吗?
简韶发现,自己心底的答案竟然是不。
这天她在图书馆坐了许久,直到路灯亮起,大厅里刷题的学生也离开去吃饭。
夜风走过的地方,一片萧索肃杀。深冬总是漫长,像她在平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那样。
窗外的灯球像一只只虚浮的眼,与她遥遥相对,如同一道道质问的目光。她无法面对,也难以思索。
简韶忽而感到肚子有些鼓胀,像是极为不安的翻动,它也感受到她情绪的巨大起伏了吗?
她回过神,把手掌放在腹部,轻轻摸了摸,“乖一点。”
简韶好奇,这个小东西能听到吗?于是她又在心里默念:“没事了,没事了……”
母体的情绪或许会影响到孩子,简韶克制着自己的心绪,有节奏地轻拍肚脐,“好了好了,没事了,乖一点,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