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湿燥动的空气里,简韶忐忑地等待隋恕的反应。
男人立在站牌下,眉眼在雾气中润泽清朗,如往日一般温和持重。隋恕斯文地说:“我知道的,没有关系。”
简韶立马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隋恕是很好说话的人。
她感激地露出一个微笑。
隋恕回以同样的微笑。
他们的有来有回再次刺痛了简祈,他和隋恕对上的目光,一个是警惕而仇恨的杀意,一个是一片雾气,遮掩在公式化的微笑之后。
隋恕非常清楚,海洋生物和陆地生物非常不同,尤其是像q本体这种生活在超深渊层的庞大生物,是绝对不会像陆地生物一样需要夜以继日地追逐食物的。它们的游动与代谢都十分缓慢,与淤泥捕食的须鲸、合作捕食的虎鲸不同,它们甚至只会张嘴等着食物自己游进来。
本体和它们差不多,从不正面追逐猎物,也对任何杀戮游戏不感兴趣。它非常爱漂亮,喜欢顶着蓝幽幽的水母自我感觉良好地游来游去。
今天它能够背弃以往的习性,像一个真正的陆生生物一样去撕咬、击杀,说明他真的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
隋恕看到他露在衬衫外的手臂肌肉正微微颤抖着,这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具象反应。这个时候的身体最失控,大脑最没有理智,最容易被激怒,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简韶一无所知,快哭了般地说:“小祈,我们走吧……”
隋恕突然模棱两可地道:“我没有关系,他没事就好。”
简祈彻底被他的话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他朝着隋恕的咽喉撕过去。
“哎呀!”
身后传来痛苦的呼声,简韶倒在地上,捂住脚踝。
拳头在接近隋恕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住,简祈冲向简韶的位置。女人捂住脚踝的手立马锁住他的脖子,不许他离开了。
“不放,就不放。”她说。
隋恕站在距离他们两步开外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她又骂又哄,一会儿训斥,一会儿掉眼泪,切切耳语,嚅嚅哝哝。
隋恕告诉自己不该去看,眼睛却没有如愿以偿地移开。
在她又一次看过来时,他照旧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抱歉,她做口型。
自疚、羞愧、惶恐不安。
隋恕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她从来不知道,她身边的生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没有人比他这个造物者更了解q,更懂得它拥有怎样自私贪占、残忍多疑的本性。
简韶硬生生将q拖走了,隋恕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变成一个极小的黑点,方转身离开。
雨后的天气并不凉爽,只是更湿,更黏。
空调持续地送着凉风,天然的岩石面和金属材料在视觉上降低着温度,但是隋恕依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到指尖,从脑后到脚下。
感应灯带在他踏过的瞬间自动亮起柔和的淡色荧光,他按下按钮,窗帘将落地窗全部遮掩。
唱片机开始放李斯特的巡礼之年,轻盈的乐章,香薰机的白雾,花束被落地灯投在窗纱上的影。
隋恕在一屋沉寂的暗灯中坐在木质扶手椅上,缓缓戴上了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