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也是碎碎叨叨的。
吵来吵去,也架不住女儿自己喜欢,欢欢喜喜的准备嫁妆,挂红吃酒,富贵花开。
依旧是夜,院子里的灯笼通亮,楚皎睡相依旧难看,宋巅把她压在脸下的手拿出来,又给她盖好薄被,挣着眼,看着头顶的福字团花,他感觉自己老了,深切的感觉到,身体不如以前,连精力也退后,但,身侧的女人还是个原先的样子,只不过,眼角也多了细纹,以前喜欢吃辣的酸的,现在都不爱,净挑捡素淡的吃,他这十年来没一天让她松快,成日里担惊受怕,丈夫儿子都在战场,她怎么能安下心睡觉。
男人翻身,面对着她,细细描绘着她的形状,眼睛,鼻子,朱唇,下巴,脸颊…
这是宋巅疲于战场的五十岁,是楚皎稳坐后方,信心满满却深夜担忧的,四十五岁。
接下来,是最后的十年。
今个儿,楚皎陪着宋巅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咳嗽不止,她担心,晚间伺候他喝了药,一直坐在床头,双眸里含着水意,却迟迟不落,他年轻时就不会照料自己的身体,不要命的消耗,这会儿,怎么也补不上了。
不大会儿,有人掀起厚帘子进来,宋謇齐夫妻俩带着八岁半的小子进来,急切的问大夫情况,他的父亲是英雄,无比强大的存在,他接受不了,按着母亲,让她坐着,近前说话,“爹,我已经派人去接小妹了,让她回来看雪,行不行?”
宋巅放下捂在嘴边的帕子,急喘两声,声音依旧沉沉,“嗯,下雪了?”
楚皎怕他说话多了,又要咳嗽,手心轻拍着他后背,柔和劝着,“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熬的冰糖雪梨,喝一碗?”
见他点头,宋謇齐亲自去端,艰难的喝了几口,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你们回去吧,明个儿再来。”
楚皎撵走他们,拖鞋上床,拽出来他手中紧攥的帕子,摊开来,一片鲜红,她瞬间就扑簌簌的掉眼泪,“你干嘛藏着?”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一个人。
宋巅许久不见她撒娇,靠近牵起她手,安慰道,“别哭,我看着心疼。”
她抽吸下鼻子,继续扎他的心,“你心疼就快点好起来,我,我,我不能没有你…”
说罢,楚皎俯在他腰间嚎啕大哭,她这一年里,日日担心的睡不着觉,近来才发现他藏帕子的事,果然,咳血了,她受不了,受不了…
男人反而没露出痛苦的神色,自若说道,“你忘了?岳父教会你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
“死亡,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死亡。就像,睡觉,我只不过困乏,想先睡一会儿,你还没困呢,就多玩一阵,我等着你,好不好?”
哄着她睡下,她累了,许多天夜里,都被他吵的睡不着觉。
抱着她,胸腔里控制不住的翻腾,用帕子紧捂住,压抑着不咳嗽,顺着她的长发,莫名的想起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你遮掩不住的,一个是贫穷,一个是,咳嗽。
立春的后一天是新年,永昌王府里,一家人坐在圆桌上吃年夜饭,宋巅看着小女儿高兴,反常的喝了两杯酒,等到鞭炮声传来,他才背过身去咳嗽几声,又若无其事的转回来,众人都高兴,大孙儿写了副字送给他,楷书的四个字,四世同堂。
年后,宋巅越来越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去,楚皎眼见着他的身体逐渐衰败不堪,却没瞧见自己亦是几夜就白了半边的头发,夜里,子女们都在外头等着,他坐起来跟她怀念,“我做了个梦,你是个胆小鬼,连被人推湖里,回来都不敢跟我告状,做事毛毛躁躁的,天天打扮的像个老婆子,你说,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楚皎一句话也说不出,就是憋着眼泪听。
“我这一生,对的起朝廷,对的起永昌百姓,唯独,对不起你,和两个孩子,让你们非得随着我的意愿走,对不起了,我的皎皎…”
永昌王于正月末,病逝,享年六十一岁,其一生戎马,立下战功赫赫,是两朝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其改变了整个朝代的政治版图,一生都奉献给守卫边疆,后世传名留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