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马!李天罡沉稳地端坐在蛟狮背上,看到视线尽头官道中央的少年。立刻就认出对方坐下战马,再看那少年的面容,竟十分俊秀清朗,尤其是眉眼间,有镌刻在他心中的爱人轮廓。李天罡心头一震。李昊也在凝视那健硕沉稳的男子。记忆中模糊的影像,在这一刻似乎清晰起来,是那个十四年前用粗糙大手揉他脑袋的汉子。十四年未见,但这短短一次视线碰撞,彼此都在极快的时间内,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嗖!李天罡猛然纵身一跃,从蛟狮背上腾空,降落在少年的赤血马前。而少年也飞速翻身下马,自然没有骑马跟父亲对话的道理。昊儿李天罡的声音有些颤抖。李昊感受到他声音里的关切和浓浓的情感,原先的那几许陌生的感觉,顷刻间就消失了。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爹。李昊也开口,虽然有些艰涩,又有几分难为情,但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就是眼前的男人。李天罡激动地将李昊一把拥入怀中。十四年未见,自己的孩子竟然这么大了!他心情激荡。那宽阔的怀抱,有力的粗臂,李昊立刻就感受到扎扎实实的安全感。这一刻,他的心似乎落定了。双手也轻轻揽住了父亲的腰,但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四处扫视,问道:娘呢话出,顿时就感觉搂着自己的汉子,身体猛地轻轻一震。李昊脸色顿变,浑身的血液似乎顷刻间有凝固的趋势。李天罡慢慢松开了李昊,漆黑而深邃的眼眸,竟浮现出几分血丝和沉痛:你母亲她……她走了。走……了李昊的思维像是卡壳了下。那个记忆中有着明媚关切眼眸的女子……走了仿佛间像是一幅柔美的画破碎在黑暗当中。李昊猛地看向后方的凯旋队伍,道路两旁投来的无数羡慕和关切的目光和声音,此刻都被他忽略和屏蔽了,只有那一个個伤员。但里面,却没有那十四年前怀抱自己的美丽身影。李昊脸色难看起来,道:怎么会呢,娘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你们不是共同出生入死吗李天罡嘴唇微微蠕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李昊猛地看向他:娘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从没听大娘说过数月前。李天罡微微沉默:是我封锁了消息,没有外传。说到这,他看到李昊似乎还要说什么,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吧,先回去再说。李昊原本的满心欢喜,此刻却有些失魂落魄。路边的百姓依然在欢呼,歌颂刑武侯凯旋,歌颂李家的赫赫战功。只有被李天罡拉到蛟狮背上,跟父亲同乘一骑的李昊知道。自己在这一天,失去了娘亲。……回到神将府。贺剑兰、柳月容等众多夫人,都欢聚一堂,早已来到山河院等待。李玄礼更是跑到府门口,来回踱步焦急张望,直到李天罡出现,兄弟俩才都露出了笑容。彼此深深相拥一把后。李玄礼用力捶打了下李天罡的胸膛盔甲,旋即又揉了揉旁边李昊的脑袋,笑着抬头四顾:弟妹呢李天罡脸色微变,摇头道:回府再说。李玄礼怔住,脸色顿变,这才注意到自己揉李昊脑袋时,这小家伙竟动也不动。李玄礼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微微点头,陪他们一同回府。山河院中。随着李天罡归来,热闹非凡,但很快,他们就得知七夫人姬青青没有回来。李天罡只说了简单两个字,走了。院内的气氛却立刻就冷彻了下来。众人相顾,都是眼底露出一丝忧伤哀叹,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众人都陆续上前宽慰李天罡跟李昊。只有贺剑兰远远看着,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今早刚被李昊胖揍过的李无双,此刻臀部还有些余痛,但她看着那孤独站在父亲身边,一声不吭的少年身影,心中却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震惊和不忍,心底的那些不忿忽然都消失了。她虽然之前想教训李昊,也气愤对方羞辱自己,但终归是血脉之亲,都是李家人,从没有真正动过残害对方的念头。原本准备的欢庆,此刻寥寥结束,但饭终归还是要吃的,席间众人都是轻言细语,询问起李天罡这些年来燕北那边的状况。虽然偶有大事,都有军报送到家里,但总归不便细说,此刻积压多年的话,倒是都能袒露一二。等日薄西山,各院夫人也都离开了,李玄礼还想留在这里,陪陪老七,但被自己的夫人拉走了。高卿卿看出夫君的想法,心中没好气,将他拉到一旁偷偷说:这种事是你三言两语能安慰到的吗,人家父子多年不见,你在这碍什么眼李玄礼这才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抓着夫人的柔荑暗暗感叹,有如此贤妻是自己之福。随后便跟李天罡道别,领着自己的妻子孩儿回去了。院落里很快就只剩下李天罡,以及他从燕北带回的亲随,加上李昊、赵伯等院内人。李昊在吃饭的席间,听其他婶婶询问,也知道了诸多燕北的事情。寻常的战事,顶多就是两三年,少有持续七八年的大战,而这次能胶着持续十几年,主要是妖族那边的圣宫势力,想要将燕北撕裂,以此为缺口,占据对付大禹的有利地形。通过交谈,李昊也得知,虽然大禹是盛世,但盛世不代表边关相安无事。在任何朝代,边防永远有人驻守,因为永远有犯境者,只是数量多少的问题。但从此战看来,大禹显然外敌还未彻底清除,或者说,早先大禹先帝开拓的疆土和震慑的群妖,如今数千年过去,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大禹就像一头衰老的雄狮,盛世有转衰的迹象。只是不知这份余威,还能威慑几百年李昊想询问母亲出事的细节,但刚提到,李天罡就脸色难看的摇头,只道:昊儿,我对不起你娘亲,从此往后,这院里就只有我们爷俩相伴了。李昊沉默。他忽然意识到,娘亲的出事,心痛的并非只有自己。当初她随自己夫君星夜兼程赶往边塞,足见夫妻情深。这些年,李昊在府中也听说过不少父母年轻时恩爱的一些趣事。自己跟那位娘亲只有短短百日不到的相处,父亲却是与其相处了十几年,情谊之深厚,只怕非自己能及。短暂的沉默后,李昊还是问了句:那娘亲的仇,报了么李天罡身体震动了下,旋即点点头:报了。李昊轻吐了口气:那就好。父子相顾,都是无言。李昊原本有许多的话想说,有许多的事想问,但席间听父亲跟婶婶们交谈,已经知晓燕北发生的诸多事情,战事的艰辛等等,心中原有的几分多年怨念,也消散了。而如今,一时间却想不到还能说什么。似乎自古以来,父子之间就往往容易沉默相对。在这份沉默中,反倒是李天罡先开口了,轻声道:昊儿,这些年我跟伱娘不在你身边,苦了你了。李昊微微摇头,露出笑容:不苦,有赵伯陪我,二爷教我垂钓,五爷陪我下棋,大娘也对我很好,九娘偶尔也会送来好吃的皇家小点心给我……他将这些年的趣事一一说给这位父亲听。但李昊没注意到,刚开始李天罡还面露微笑,但听着听着,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后来经脉畅通,也没怎么修炼李天罡凝声问道。李昊一愣,挠头道:修炼了,只是修炼没什么可说的。李天罡看了他两眼,心中微微一叹,道:今日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早点歇息吧。李昊见他面露倦色,想到从燕北奔赴归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当即也没再多说,点点头就起身离开了。等李昊走掉,李天罡唤来了赵伯。李福呢李福在苍羽城,少爷拜入檀宫学府,先前去那边执行任务,李福暗中保护,不慎受了伤在那边调养,先前已经寄信回来说他正在赶回了。对这位从小看着长大,已经是天下名将的汉子,赵伯微笑着恭敬说道。李天罡脸色微变:受伤是昊儿遇到刺杀了吗没,他只说让我照看好少爷,说等他回来有大喜事要说。赵伯说道。大喜事李天罡疑惑,都受伤了还有喜事他想了想,苍羽城在祁州夏家管辖地,到这不算远也不近,快马加鞭的话,两日也就差不多回府了。赵伯,你跟我说说这些年昊儿的情况。李天罡指了指旁边的坐垫说道。赵伯微愣,坐下笑着道:老爷,您为何不直接询问少爷,这么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不正好能聊聊这些么李天罡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我看昊儿言谈随意,行为有几分浪荡,缺少了一些礼节,这些年想来没什么人管教,性子有点野了,还是你跟我说说吧。老爷您这就言重了,少爷虽然性格散漫了些,但绝对是个好孩子,他心地善良,待院内下人从不苛刻,对待各院长辈,也都是有礼数的,从不逾矩,这些年也没闯过什么祸,顶多就是早前几年,去厨房捣鼓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就说说他的修行情况。李天罡摆手打断了他道。赵伯微愣,想了想道:这个……看赵伯半天说不出,李天罡脸色微变:这么说是一点都没修炼吗也不完全是……见赵伯支支吾吾,李天罡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是丧气了吗,好不容易经脉畅通,就算没有筑基,修行迟别人一步又如何,有我的不朽血脉在,前期也能胜过同龄人!等到继魂神游时,有听雨楼的功法辅助,有宗祠先祖相助,也能跻身于乾榜,将来好歹有自保之力,他居然如此堕落!赵伯面色尴尬,道:其实少爷还是很努力的……努力玩吗李天罡斜睥他一眼,这一眼颇有沙场残留的威严,让赵伯心头微颤了下。看来你们都太纵容他了,恃宠而骄,这是害他知道吗李天罡严厉地道。赵伯坐不住了,慌忙起身:老爷,都是我看护不力,是老仆的错。李天罡微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了,十几年紧绷的战场生活,让他还没习惯放松下来。看着这个从小照看自己的管家躬身致歉,他心中有些歉疚,长叹一声,道:这跟你没关系,是昊儿受到的恩宠太多了。赵伯低着头,不敢再应答。李天罡忽然兴趣缺缺,挥手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赵伯犹豫了下,低头告退了。…………次日。李昊睡了个懒觉。父亲回来,他自然要多陪陪,这两日也不必再去檀宫学府那边了,反正他去也没什么事,无非是去寒潭画画,或找老沈下下棋,喝喝酒。也许是昨日睡前思虑的关系,睡梦中,李昊依稀看到那双眼眸,在抱着自己轻轻哄睡,但忽然有大量妖魔包围过来。少爷!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呼。李昊吓一跳,猛地惊醒,睁眼望去,看到一个青年站在自己床边。你何时进来的李昊忍不住道。他认得这青年,是昨日随父亲征战回来的一名亲随,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清瘦,眼眸锐利。少爷,老爷让我来叫你,去前院练功了。青年叫羽玄,微笑着说道。李昊心中一叹,看来自己的清闲日子要没了。想到刚刚被打搅的美梦,他沉下脸,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得擅自进我房间。羽玄点头:是。李昊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叫来青芝,给自己准备换新的干净衣物穿戴。看到李昊一幅富贵少爷做派,羽玄静默站在一旁,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李昊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缓慢,大咧咧站在那里,任由丫鬟慢慢穿戴系扣,他不禁提示道:少爷,老爷已经在等着您了。李昊一愣,当即自己动手三两下将衣物穿好:走吧。二人离开房间,朝前院走去。正好路过正屋,李昊随意瞥了一眼,忽然一愣,大惊失色,急忙冲入到正屋中。只见里面自己这些年堆放在这的字画,竟全都不见了。赵伯!李昊急忙叫道。赵伯从前院匆忙赶来:少爷。我的画呢!李昊少见地对赵伯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赵伯脸色微变,迟疑道:这些画,老爷今早见到了,他让人全都搬走了。搬到哪去了柴房…李昊一听,顿时有种怒火直冲天灵的感觉,柴房这是要将他的画全都当垃圾烧了吗!若是别的画也就算了,但那些画里,可是有他描摹的那位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娘亲啊!马上给我拿回来,全都搬回来,以后谁都不许碰我的画!李昊咬着牙,一字字地说道。赵伯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李昊发这么大的火,有些愣神,连忙道:少爷您别急,我这就去。但刚要走,就被旁边一只手拦住。羽玄挡住了赵伯,依然是那波澜不惊的面容,对李昊道:少爷,这画是元帅让搬的,您该去随我练功了。李昊也猜到了,这院里除了昨日刚回的父亲外,没人敢碰自己的画。但听对方这么说出来,他心底还是感到一股强烈的怒火,无法压抑。你给我滚开!李昊怒瞪着他。羽玄平静地直视着李昊,手臂却不为所动,在军中,他只服从李天罡的命令。在这山河院里也是如此。因为那位,才是这里的主人。李昊的拳头攥紧了,死死盯着他:我再说一遍,给我滚蛋!!你想让谁滚蛋忽然,旁边传来声音,李天罡走来,只是脸色却有些阴沉。羽玄放下了手臂,对他躬身行礼。爹,那些画里面有……见父亲过来,李昊急忙道。话没说完,李天罡却是摇头,冷着脸道:给你羽玄叔道歉!李昊怔住,旋即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赵伯也是脸色一变,连忙道:老爷,少爷他只是心急那些画,那可都是少爷多年来的心血,他这才一时冲动口气冲了点……闭嘴!李天罡罕见地呵斥了他一声。赵伯怔住。李天罡脸色愠怒,昨夜他已经有些不满,今早看到满屋子到处都是字画,还有棋盘,垂钓的鱼竿都好几副,随意隔在正堂旁的架子上,简直一片乱,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光看这些东西,就知道李昊何止是不修炼,简直是玩物丧志!但偏偏,府里这些人还如此宠他。他知道,李昊是他儿子,是这里的少爷,身份尊贵,赵伯他们不敢忤逆李昊。大嫂他们,估计也不好多严加管教。但如今既然他回来了,那就必须扭转这一切,好好地让李昊踏入正轨,修成正途!马上,立刻,给你羽玄叔道歉!李天罡喝完赵伯,转头看着李昊,脸色严厉地道。李昊怔怔地看着他,感觉有些陌生,有些不可思议,像是第一次认识。明明昨日……忽地,他心中感到一丝好笑。是啊,明明昨日才刚见,自己又对这位父亲了解多少呢而这位父亲,又对自己了解多少呢他凝视着眼前的男人,道: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有修炼吗,我如果我说,我有修行,而且境界很高呢李天罡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认真而冷厉地道:我不管你有多大本事,你羽玄叔这些年随我出生入死,你知道他手里斩过多少妖吗,你知道他救过多少人吗他是天人境,他是宗师!李天罡一字字道:宗师不可辱,即便你是我儿子,今日你也得道歉!听到这话,李昊不禁想笑,只是觉得自己的笑容十分悲哀:好一个宗师不可辱,那你可知道我那些画里……没等他说完,陡然一道身影急冲冲冲入到院内,等看到李天罡跟李昊时,顿时兴奋地叫了出来:侯爷,少爷!!二人转头望去,冲进来的正是李福,此刻满脸兴奋激动。李福从苍羽城一路赶回,刚回到青州城外数十里的官道上,就听到路边闲散的茶摊上,有旅客喝茶时谈论,说到李家刑武侯回来了。听闻这消息,李福大喜过望,当即就全速赶赴而回。李福。李天罡看到李福,脸色缓和几分,但随即便发现对方竟直接这样冲进来,冒冒失失的模样,这可不像以前跟随在他身边严谨从容的模样。数年未见,竟也这样没规没矩了。李昊看到是福伯,眼神倒没太大变化,毕竟分别才没多久。几年没见,怎么你现在也一点纪律都没了。李天罡微微皱眉说道。李福一愣,惊觉过来,急忙行礼。随后他又看了看李昊,脸上难掩喜色,道:侯爷,我寄信给你了,你可收到信李天罡道:是寄到燕北了么,何时寄的,我没收到。李福恍然,看来自己寄信出的时候,侯爷已经启程回府了。他在养伤的过程中,询问了苍羽城战役的经过,等仔细了解后,有些难以置信。他后来又追问到城守越书洪,从其口中证实,才确信了此事。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先寄信回府,而是寄给了燕北。毕竟,这种惊世骇俗的好消息,自然是要优先通知给李昊的父母,那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人。至于传信府邸,倒是次要了,他打算回来,亲自跟二叔他们说说,顺带也想问问看,二叔他们是否早已知晓李昊的情况。没收到也没关系,既然侯爷您回来了,我亲自告诉您也一样。李福满脸笑容,看了眼李昊,声音中透露着几分激动的颤抖:少爷已经是十五里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