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影依旧坐在案边,听着那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愤慨之音,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涩酒入喉,微微烧着五脏六腑。
在她无声给自己倒第二杯时,一道靛蓝色的光影立在了自己身侧,颀长的身影遮挡了案几上的光线。
她沉静冷白的面庞陡然暗了下来,长睫微微眨动了一下,并未抬头。
李南絮清俊的面容就在她的身侧,通身的凛寒之气昭示着他的来意或许不善:“本王今日前来,是想向侯府求一位向导,带我等入山。”
李南絮说这话时,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就那么定定注视着他:“听闻楚姑娘师从逍遥谷的鬼面仙人,儿时在云雾仙山一带长大,想必对地形十分熟悉,还望楚姑娘施以援手,带本王及部下走一遭。”
轻影扬起的酒杯停在半空,浅淡的唇微微一抿,笑问道:“既然柳全已经招供,殿下为何不让他亲自带路,这样岂不是能更快、更准地寻到那处山崖?”
轻影与柳全在北熙驿馆的一番拉扯,已然察觉到柳全的反常,她很担心柳全会因此殒命,可又心存幻想,这一问,便是她下定决心直面柳全死亡的一问。
李南絮沉吟片刻,拿起她桌案上的酒盅,往地上洒下一些,道:“柳全已死。”
短短四个字,像一记闷棍,正正打在她的脑门,双耳嗡鸣。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总算没有白疼你这么多年……”
人声嘈杂了几分,又突然静得可怕。
她与柳全相识多年,这些年往返逍遥谷和侯府,柳全总像是狗皮膏药一般跟在她身后,美其名曰给侯府二小姐赶车,讨份赏钱。
但轻影心中清楚,柳全只是担心她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被歹人给蒙骗,哪怕她的身手早已不是常人能够近身。
她攥在杯身上的手泛起丝丝冷白,一双眸子在不被察觉的角落凝上了一层水光,她仰头,将手中浊酒一饮而尽,问:“如何死的?”
李南絮道:“自戕而亡,交代完罪行,一头撞死在了梁柱上。”
轻影无声笑了下:“你们对他用了刑?”
李南絮没有回答。
沉默便意味着默认,李南絮并不觉得对一个罪人用刑有何不妥,更何况,柳全之罪死不足惜。
但他的眉眼还是被轻影的落寞情绪牵动了一下,他温和了嗓音:“楚姑娘可还愿意做这个向导?”
轻影一双眸子憋得通红,怒视着他,问:“民女若不在河庭,殿下岂非不寻公主了?”
一阵穿堂风吹过,众人凉得一哆嗦,轻影和李南絮无声对视着,目光交接在一处,未动手,却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楚轻卓见势紧了紧眉,快步从人堆里挤了进来,朝李南絮拱拱手道:“殿下,家妹不胜酒力,许是吃醉了在说胡话,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林氏见状也来到轻影身边,将人从座椅上拽起,赔礼道:“这丫头脾气倔,吃了酒更甚,妾身这就带她下去醒酒。”
水榭旁,林氏胸膛一阵起伏,急得来回踱步,道:“坏了,坏了,这个景王莫不是还不肯放过轻影,今日是特地来找茬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这丫头出来露面,应该称这丫头一早就回了逍遥谷。”
轻影斜靠在栏杆上,日光洒在粼粼水面上,在水榭顶上映出陆离的光。
楚轻卓站在一侧,懊恼地看向林氏,道:“今日这种场合,轻影本不必出席,也不知母亲是如何想的。”
林氏瞥他一眼,厉声道:“我如何想的?你知不知晓,你的妹妹已经十九岁了,我像她这般年岁时,你已经能牙牙学语了。如今坊间都传言,西北侯的女儿是一江湖草莽,只会舞刀弄枪,蛮横丑陋,有这种坏名在外,她如何嫁得出去,今日府上客人都是安京城来的官儿,且不论官阶如何,来日他们回到安京,谈论起西北侯的女儿,至少能道一句亲眼见过,脸蛋和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也好拯救拯救她的坏名,兴许还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楚轻卓却反驳道:“人活一世,本就短短几十载,只要能为自己想为之事,乐自己所乐,为何总要在意旁人的眼光,成亲,相夫教子,本不该是所有女子的宿命。”
林氏抚着胸口,指着楚轻卓的手指一阵阵发抖:“你们都长本事了,你自己不成婚,也鼓捣你妹妹不成婚,你们俩是想气死我。你莫忘了,你妹妹还跟逆贼程鹤川的长子有过婚约,常有居心叵测之人编排,称她是因为忘不了程家长子才至今未嫁,她的婚事拖得越久,这种传言便越盛,纵使那逆贼一家都死了十年了,但只要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都会引来皇家对楚家的无边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