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伯望着门外银白色的河面,满脸愁容地说:“这雨要是再下下去,讲不好就是灾年,水都到了家门口了。”
说是家门口,还夸张了些,因为目前为止,水还被挡在了河堤之外,还没对河堤这边的农田造成影响。
江爷爷对江大伯说:“今年的粮食别往外卖了,我们这里每隔十来年就要发次大水,这都十年没发过水了,就算不是今年,也是明年后年,还是要做些准备,本地粮今年别种了,都种杂交稻。”
本地粮食好吃,但亩产不高,杂交稻口感比不上本地粮,但高产,往年他们都是一半杂交稻,一半本地粮混着种,看今年这情况,还是都种杂交稻吧。
江大伯这次没杠,点头应是。
他家是新建的楼房,稻仓建在了楼上,建的也大,防水高台建的也高,不怕洪水。
“是要多存点粮食。”
几个人沉默地从江家出发,担子是大堂哥挑着的。
从家到船也不远,船上人非常多,船舱里面放满了东西,大堂哥也将江爷爷的东西放到船舱当中,几个人坐在床沿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良久,江大伯才叹道:“幸亏现在不只是靠庄稼过活。”
他们这回接的活是水埠镇新街建的房子,整条街道的两边都要建成一模一样的三层楼,一楼的前面是铺面,后面是厨房,二楼三楼住家生活,前后两间房,总共四间,一家人住绰绰有余。
江大伯就想在新街给小儿子买套房子。
街道建的又宽又新,十分漂亮,街头不远处是镇初中,街尾不远处是初高中一体的镇高中,以后肯定也不缺人气。
这条街刚建成的时候,许多在外面打工挣了钱回来的年轻人,都来新街的买房子,以为新街会和镇政府规划的一样,逐渐取代老街,成为新的繁华街道。
谁知道直到二三十年后,这条街还是冷冷清清,小猫影子都见不到两三只,反而是老街区,几十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连带着十字路口上下左右的街道两旁店面都跟着越来越火爆。
因为老街直通渡口啊!
河对岸的所有人,想要去邻市或者吴城,都要坐船到渡口,再穿过整条老街区,到达可以坐车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向右一个小时就是邻市市区,向前一个半小时就是吴城,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什么都没有的新街怎么比?
江大伯现在就美滋滋的想着,等新街的房子建好后,他给三儿子在新街买套房子,以后小儿子也和小妹一样是镇上人了以后在镇上有个铺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服。
想到他给三个儿子都建上了大楼房,小儿子以后还能在镇上有铺子,再看看弟弟一家,至今还住在那个矮小破旧的半砖石半土墙的房子,就觉得,念书有什么用啊?有这钱给三个儿女念书,不如早早把大楼房建起来了,住的舒服,看着也气派,哪像现在,谁背地里说起他弟弟一家,不在背后笑话他傻?
江爷爷完全不知道江大伯内心正在嘲笑江爸,从蛇皮袋里拿了一袋子鲜笋和笋干、蕨菜干给江大伯:“这些你给小凤送去。”
江大伯他们还要去江姑父家喊江姑父一起去新街建房,顺手的事情。
江大伯接过来笑呵呵的说:“老头子想着国平,想着小凤,就是不记得心疼心疼你大儿子。”
江爷爷知道江大伯还在怪他分家后把工资全部给了江爸的事,也没说什么,沉默地就上了车。
大堂哥拽了江大伯一下,低声说了句:“爸,你少说两句。”
他们小时候爷爷对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的疼爱,后来江爷爷把工资都给二叔,也是在二叔养鸡场倒闭欠债之后,所以他们心里并不怪江爷爷,反而很尊敬江爷爷。
“怎么了?实话还不能说了?”
江大伯笑呵呵的,乐哉乐哉的带着三个儿子去干活。
江爷爷一路沉默着到了吴城,原本是想将鲜竹笋挑回店里的,可一蛇皮袋的鲜竹笋分量不轻,这时候他才察觉,自己真的老了,这么一点担子都挑不动了。
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十二三岁时,父亲骤然去世,面对着还在坐月子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幼妹幼弟,他茫茫然地跟着村里长辈,去碳洞挖煤,靠背煤矿来养家的事。
后来又经历三年大~饥~荒,一家人差点全都饿死,他们这里的河滩全都被挖空了,他又跟着村里人一起跑到几十里外邻市的河滩上挖莲藕,寒冬腊月,赤脚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那样濒死的饥饿与寒冷,他至今都记得。
他抬头有些恍惚地望着吴城汽车站,因为是清明节,回城的人多,车站车来车往,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