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山聚义厅内,刘黑七跷起一只脚在虎皮交椅上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绑着推攘进来的致庸。
致庸在中厅站定,环顾四周,神情自若,道:“刘寨主,你就住这儿呀?这地方不怎么样!说房子不是房子,说山洞不是山洞,冬天一定很冷,夏天也不一定凉快,到了春秋天,风一定很大。”刘黑七哼了一声。不屑道:“乔致庸,你给我住嘴!今是你自个儿来送死,就怪不得我了!快说,总共带了多少人马?多少官兵?都埋伏在何处?老实说出来,万一我刘黑七发了慈悲之心,就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众土匪在旁齐声呐喊助威。
致庸笑了,摇晃着臂膀,道:“刘寨主,你这么捆着我,我就是想说,也不得劲儿,让他们放开我。到了这会儿,你难道还怕我跑了?”刘黑七看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哼一声,当下示意众匪松开致庸。
致庸左右看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哎,老刘,我好歹也是个客人。客人来了,你们山上难道连碗茶也拿不出来?”刘黑七将手中的刀“哐”一声人鞘,回头吩咐道:“乔致庸临死前还想喝茶,行,给他一碗我们山上的大叶子茶!”二当家的一使眼色,当下小喽哕很快拿过一碗茶“咚”一声放在致庸面前。
致庸喝一口茶“噗”的一声吐出,怪叫起来:“好粗的茶,这茶也能喝?”众匪大怒,叫道:“寨主,这小子耍笑我们!宰了他!”刘黑七走过来,一脚把致庸放下的茶碗踢翻,冷冷一笑:“乔东家,乔财主,乔老爷,老子赏你茶喝,你竟敢嫌老子的茶粗!你以为我们这些强盗在山上过的日子跟你这种财主一样吗?就是这样的茶,老子也得拿命到山下去换!明说吧,自从你用三星镖局的人伤了我的人,我就打算给你好看;后来你又设下圈套,把石头装在银车里,让老子中了计,老子就起了杀机;再后来,你的人又在雁门关悦来客栈里伤了我儿子小宝的左臂,这我便下决心要杀你了!今儿可巧你送死来了,真是天遂人愿。不过这件事还真让我不舒服,你怎么就敢一个人上我的山?我问你,你上山来干什么?”致庸也不说话,只瞅着他笑,刘黑七一愣,却突然自己回过神来:“对了,你是怕我杀了你和你全家,上山求和来了!”
致庸微微一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正色道:“刘寨主错了,致庸今日上山,既不是找死,更不是为了求和。致庸此来,是要给刘寨主指一条活路!”刘黑七大怒“嗖”地拔出刀,逼在致庸颈上:“什么?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乔东家,告诉你,我这把刀可是出自名匠之手,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致庸任由他把刀架在脖子上,继续笑道:“刘寨主,把你的家伙拿开。我听说刘寨主虽然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可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采花盗柳、无恶不作之类的盗贼,刚才路过聚义厅,看见前面立的也是‘替天行道’的大旗嘛!”刘黑七闻言眼珠一转,哈哈笑着收刀入鞘,得意道:“乔致庸,怎么,你也听说我刘黑七不是那一般的强盗?算你有眼力。可是你别忘了,我既要替天行道,就得杀富济贫,像你这样的财主,正是我的刀要杀之人!乔东家以为然否?”
致庸大笑起来,道:“刘寨主,我怕的就是你不是一位替天行道的好汉,既然你是,你今天就杀不了我,更何况替天行道与杀富济贫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啊!”刘黑七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乔致庸,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来听听?
致庸没有回答,看着他,突然岔开了话题:“刘寨主,我要说的话是金玉良言,没有酒肉,我是不说的!”刘黑七更是一愣,接着狂笑起来。左右皆跟着大笑。一时间,笑声直震得房顶灰簌簌而下。
刘黑七好容易笑毕,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对左右道:“你们看看,他就要死了,可还想着喝酒吃肉——兄弟们,这就是财主,就是东家!”说着他上前一步,拍着致庸的肩膀调侃道:“哎,我说,我要是不让你喝酒吃肉,你又能怎么样?”致庸一点不惧,跷起二郎腿轻松道:“乔致庸当然不能怎么样,可刘寨主的损失就大了!”
刘黑七哼了一声:“我我有什么损失?”致庸笑道:“刘寨主要是不听我这几句话,你这一辈子都做不成替天行道的好汉,只能在这小小的老鸦山上,做一名打家劫舍,谁都瞧不起的草寇!”刘黑七一时变色。众匪齐声大喊:“你大胆!”致庸朗声大笑:“怪不得致庸上山之时,有人劝我,说我高看了刘寨主。今日一会,刘寨主难不成会应了那句老话?”刘黑七脸黑下来,又拔刀逼向他的脖子:“什么话,你说!”致庸盯着他的眼睛,略带不屑,掷地有声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众匪一片哗然,嚷嚷着要杀了他。不料这刘黑七哈哈大笑,反而收刀人鞘,道:“乔致庸,你这人有点意思来人,后寨摆酒。我还真想听听,乔致庸是想在死前骗我一顿酒肉呢,还是真能告诉我,如何才不会一生都在老鸦山上做草寇!”
刘小宝等众匪好一阵嘀咕,但仍遵令在后寨摆上一桌酒菜。致庸三碗酒下肚,抹嘴道:“说到替天行道,刘寨主眼下就不是这么个英雄,因为你口口声声要杀掉另一个真正替天行道的英雄!”刘黑七盯着他道:“乔致庸,你的意思莫非是你才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笑好笑,我倒要听听你口里的替天行道到底是什么?”说着,他把钢刀插在桌上,威胁道:“说得好便罢,说得不好,钢刀侍候!”
致庸大笑:“刘寨主,而今天下不宁,百业凋敝,灾民遍于城郭,饿殍陈于沟壑,上天为之痛惜,仁人为之号哭。真正替天行道的英雄,应当以匡扶天下,救百姓于水火为己任。若像刘寨主这样,聚集一帮弟兄在老鸦山上落草,打家劫舍,为害一方,如何能称得上替天行道呢?”
刘黑七闻言拍案而起:“住口!天地生人,谁一开始想做草寇。可世道如此黑暗,有志之士,不去占山为王,就要同流合污,为人鱼肉,刘黑七宁愿占山为王,也不愿去做那同流合污、任人鱼肉之辈!”
致庸击掌叫好:“痛快,刘寨主痛快!”刘黑七一惊。致庸话锋一转:“刘寨主虽有替天行道之心,可今天的老鸦山,却实在成了我祁、太、平三县百姓的心头之患。就是因为有了你,另一个替天行道的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刘黑七大为惊奇:“乔致庸,你难不成真的是在说自己?”致庸点头。
刘黑七一愣,再次狂笑起来:“你哈哈,你一个财主,一个东家,一位巨商,每日只会挖空心思算计别人的银子,也敢自称是替天行道的英雄?”致庸从容正色道:“刘寨主,请问何为天?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没有了衣食,就要死于沟壑,这就是最大的天。何为道?孔子云,古人讲的道,是天下大同,后人做不到,那也起码要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康的日子。替天行道,就是让天下百姓食有粮,身有衣,居有室。乔致庸不才,也想做一做这替天行道的好事,做一回当今的英雄。可是因为你,我做不成这样的英雄了!”
刘黑七重新打量他,皱眉道:“乔致庸,你的话太绕,说明白一点,我怎么让你做不成替天行道的英雄了?”致庸点点头道:“实话跟刘寨主讲吧,当今长毛断了长江,南北茶路不通,万里茶路上多少茶民,自此没有生计,沦为难民,致庸有心束装南下,去武夷山贩茶,重开这条茶路,让沿途数万茶民得以重生。可是我不能走哇,因为我放心不下刘寨主,因为你刘寨主一直同我乔家为仇,这么一推算下来,替天行道的好事我眼睁睁就做不成了!”刘黑七大惊:“怎么,你要南下武夷山贩茶?”致庸点头道:“正是。”
刘黑七望着他好一会,突然回过神来,大笑着得意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现如今三星镖局的戴老先生不能再帮乔东家看家护院了,乔东家是怕自个儿走了,刘黑七再次去劫乔家大院吧?”
致庸凝神看他,爽直地点头道:“不错!”刘黑七哼了一声,语带不屑道:“真要是这样,你干脆送些银子到山寨里来,给乔家买一个平安,这也省得辛苦我的弟兄!”致庸闻言一碗酒直灌下去,一抹嘴大怒道:“刘黑七,想让我送银子养活你们这些人,休想!乔致庸别说没银子,就是有银子,就是银子多得堆成山,我宁可拿去赈济灾民,也不会送给你!”
刘黑七“啪”地拍响桌子,喝道:“乔致庸,你喝糊涂了吧!你知道你这会儿在什么地方?这是老鸦山,老子一不高兴,就能抹了你的脑袋!”致庸不惊反笑,又灌下一碗酒,口齿含糊道:“刘黑七,刘黑七,瞧瞧你这个样,还说要替天行道呢。除了砍乔致庸的头,你还会做什么?快杀了我,我倒想看看,脖子上没了脑袋,凉快不凉快!”刘黑七盯着致庸半晌道:“乔致庸,山西人都说我是强盗,我看你才像个强盗!”
致庸不理,又于了两碗,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醉了过去。刘小宝走过来低声问:“爹,杀了他?”刘黑七站起,默默地看着致庸,摇了摇头:“看好他,别让他跑了,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何况我还有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