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了这么久的路,还没有彻底病愈的她只觉得脑袋一时有些昏痛发涨。
谢宝因站在原地,缓了缓,随后抬脚继续走。
玉藻从疱屋出来,看到女君回来,往屋舍门口看了好几眼:“娘子和乳媪怎么没有跟着女君一起回来。”
谢宝因站在居室门口,垂下虚扶额头的手:“还在夫人的屋舍里。”
玉藻察觉到女君身体不舒服,赶紧走过去:“夫人有没有为难女君。”
谢宝因目光滞泄半刻,然后不着痕迹的瞥向别处,言笑道:“夫人是吃斋念佛的人。”
玉藻叹出一口气,虽然是吃斋念佛的人,但是就怕心里面还记恨着前年李秀姑、妇的事情,她东张西望的往四周看着,看见庭院里面没有侍女在,小声问道:“夫人那时候既然是自愿去宝华寺修行的,也不想看见女君,为什么还要再请回来。”
“袁二娘子就快要嫁进博陵楚氏,按照礼数,堂上要有父母在,舅氏虽然已逝,但是姑氏还在,如果姑氏连亲迎礼不愿意回来,袁二娘一生都不能释怀,我既然是家中女君,楚氏宗妇,也是她未来的长嫂,更加不能让她刚成新妇就觉得姑氏不喜欢自己。”谢宝因低声说道,“而且更加要顾及礼数,不能让其他世家夫人说我治理家中事务,操办叔弟的亲迎礼,却连最简单的礼数都不明白,见笑于大方之家。”
亲迎当日,新婿登车去女家迎回新妇,舅姑要在家门前相迎,亲迎礼过后,新妇还要夙兴舅姑,就算舅姑已逝,也要三月后亲祭家庙,不然这门婚事就是不作数的。
请期那日,袁家二夫人就已经在暗地里询问过礼部宾者关于郗氏去宝华寺修行的事情,想知道能不能赶在三月十八前归家。
袁家怎么会舍得自己女郎受委屈。
谢宝因走进居室,脱下重云履,裙摆重新垂地,然后穿上木屐走去室中央的几案旁,疲倦的单膝跪下,再用双手扶着案面,慢慢把双腿折叠起来:“这一年半载来,你性情不是已经变好,怎么现在又犯起从前的弊病。”
跟着进到室内的玉藻知道自己说错,两只手紧紧交握在腹前,脑袋整颗垂下,言明自己的心迹:“我看女君病还痊愈就出去,前面回来看着身体也不舒服,日后又要战战兢兢,担忧女君会成心疾。”
谢宝因看见案上的博山炉里没有青烟飘出,伸手拎起炉盖,用香箸拨出一个浅坑,又伸手从锦盒中取出一粒香丸,夹着放进去,再用滚烫的香灰半埋好,看着渐渐升起燎烟的博山炉,她笑道:“那天胡僧送给阿兕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他说智慧无量,身心自在。智慧无量只要自己勤勉努力,开智就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所谓至诚则金石为开。但是身心自在又谈何容易,只要在这人间一日,就没有人能够身心都变得逍遥自在,不止是我,谢家的母亲以及所有世家夫人都有自己不能说出口的心事。除却宗妇,士族的子弟也不能逍遥自在,你看六郎他逍遥了吗?身为博陵楚氏家主的郎君又逍遥了?你也有自己的苦楚。”
郗氏一归家就对楚妙意几个娘子郎君显露出自己的慈爱,不过就是为了故意冷淡她,要让自己这个楚氏的宗妇知道身为姑氏的她心里有怨愤,并且对她这个儿妇不满。
其实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是一些冷言冷语的话,或者刻意疏远,她如履薄冰十九年,如果连这个都不能听,又怎么能够治理家中事务。
在她下定决心要出手解决掉李秀姑妇的时候,已经不再想着自己能够让郗氏喜爱,现在郗氏回来,她尊敬侍奉着就行,既是为了礼数,也是为了全孝道二字。
谢宝因合好炉盖,接过玉藻递来的巾帕,轻轻擦去不小心沾染到香灰:“做女郎、做宗妇,现在这些事情都无法避免,你以为我是从小在家中是听着好话长大的吗,遇到有人不喜欢自己就要大哭一场,怨天恨地。活这么久,总有自己让不得如意的事情和人,我只知道做自己应该做的,身为女郎,我侍奉父母,身为宗妇,我治理家中事务,身为儿妇,我侍奉舅姑。我只想做到孟轲所说的那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至于其余的,随我的意去活。”
阅看经典竹简就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件随她意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是她努力去做好谢氏女郎才能遂愿的。
谢宝因声音变得极轻:“要是就因为这些事情变成心疾,那我早就已经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玉藻被惊吓到,赶紧跪地伏下:“女君千万不要这么说。”
谢宝因视线落在这个侍女身上,静默很久以后才不冷不淡的开口:“你是跟着我从谢氏来的,我今天也把心里话都跟你说了。”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郗氏想要把楚圆韫从她身边带走。
玉藻知道女子的意思,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在女子那里就再也没有退路留给她,虽然只有额头抵在手背上,但是她却觉得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了上面,压得手疼,她开口标志[]:“我要是再不知轻重,女君尽管处置我。”
谢宝因称心点头:“不必伏跪我。”
玉藻这才敢从地上起来,站好后,两只手按着腹部,低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