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事务皆由其妻崔夫人治理。
楚真悫在去年一月纳妻,于今岁二月有女郎。
他们也再无忧忧之心,专心为自己而活。
在秋八月乙末终。
楚业绥的身体衰弱,疾而不起,夫妻二人乘车自汉中郡归国都。
他开始与楚卫铆、楚卫罹交代身后之事,又最后教导楚真悫、楚真琰兄弟:“你们两人要明白自然之道乃‘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即使士族,行事亦要谨慎,有时远离也并非不是好事,天下之争应审时度势,而你们阿姊将来若成为皇后,你们就是外戚,不要愚蠢到谋害博陵楚氏与你们阿姊,多学汉朝卫青的处事,未来博陵楚氏的子孙也要专心教诲,然后大宗才能万世,还要用心孝顺你们阿娘。”
“她才是我最不能放心的。”
楚真悫、楚真琰皆垂首听训。
谢宝因与男子共同跪跽在堂上北面,几案之下是二人握着的手,听见此言,她心中动容,等两个孩子离开才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没有话与我说?”
她怕,怕男子不留一言。
然楚业绥始终都像是掌握一切的人,此刻也笃定的低声答她:“不急,还未曾到九月初二,我不会离开的。”
他既如此说,谢宝因也就不再追问。
几日以后。
在某个黄昏。
踞坐在席上观览《道德经》的楚业绥将竹简卷起,忽然开口,自诉多年来的心事:“幼福,我自十岁丧父起,受尽家族没落的苦楚与欺辱,其中有来自家人的,也有来自外人的,弟妹与我也不算亲近,至于夫人,她从来不会为我而想。你看,活着就是如此无趣,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性命有多值得疼惜,但倘若要我就这么死,我又难以甘心,所以我给自己找到一个苟活的理由——博陵楚氏起势与执掌相权,为了这两件事情,我运筹帷幄,用性命为局,以致身体衰弱。”
忆起往昔,他不由低笑:“与你成昏以后,本来心中也只是想着要好好对待你,以后再驱车送你回渭城谢氏,毕竟适我非你所愿,但见你依然尽心治理博陵楚氏,有苦楚也总不与我言语,坚韧似蒲草,无论何时都惹人疼惜。你还如此聪慧,诵读经史。但我心中亦知,这些皆是你身为士族女郎所学,即使不是我,你亦会如此。我是想放你离去的,但你又偏偏声声带泪的质问我难道就不想与你白头偕老还亲口说与我有了孩子。自那一刻,我就开始卑劣起来,处处算计,处处计较。”
“阿兕未说错,我常常将与天下士族博弈之计用于你,因为我想让你怜爱于我,哪怕只有可怜也好。”
“我想活,想与幼福长长久久。”男子眼皮颓丧的耷拉下来,“但还是迟了,昔年身体所受的损伤已经难以恢复。”
在西面翻阅帛书的谢宝因手上微顿,知道已经是他们离别的时候,她收起帛书,而后膝行到男子身侧,伸手去握住他宽厚的大掌,语气平淡:“那你来世要早点遇见我。”
从不信神佛的楚业绥郑重颔首,笑道:“好。”
沉默少顷,他又言:“听说那里很好,云雾之间不仅神灵烛龙遨游,还有仙人骑乘白鹤,金乌与明月共存,该是比人世辉煌。”
只是没有他的幼福。
谢宝因低下头,想起自己于数载前对着小妹棺椁所言,然那句“不用再忧心我”怎么也难以开口。
她想,是不是只要让他对自己放不下心就可以制止他的死亡。
她未言,而楚业绥已然出声:“幼福,我这些年能活下来皆因为你,倘若无你,我也不会活到如今,但你与我不同,你即使没有我也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以心祝之:“你要长命万岁,至少也要活到我这个岁数。”